归荑年纪尚小,倒是不觉得这一抱有如何羞赧忸怩,只觉得能够这样靠近地感受到他的气息,真是太好了。
只是明明他只是抱她一下,周围跪倒那么一大片,着实惶恐。
她单纯的只是想要和他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他嗅着她身上的梨花,问:“喜欢梨花,嗯?”
她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她说:“梨花似雪却不化不融,暗香浮动。最重要的是,此花一开则百花待放,我认为,是非常好的意向。只可惜,我因为一些事情,而对梨花喜欢不起来。”
刘肇带着她在水面上曲折迂回的长廊,长廊两侧垂这琳琅的灯笼烛火,却并不是太刺眼,只是氤氲的光亮。然而一眼望去,却是一种震撼的美感。
她忽的想起了那一天相遇,灯火斑斓下,她撞到了他。
他牵着她的手,一步步走着。她的手还很小,刘肇记得,在窦南筝的成亲那天,他也是这样缓缓扶起盖着红盖头的她。
然后仿佛有某种感应,一点一点掀开她盖头,在看到她剔透清澈的那一双眸子的瞬间,心仿佛被火把给烫了一下。
“丝缕代得椽笔木,一往志兮士无路。”
刘肇的脚步声未顿,低下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笑得灿若星辰:“果然是个绝世的好谜面。缘心……哦对了,表皇兄,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嗯。”刘肇轻轻地回应,他说,“我知道,你是打算回扶风平陵的。我……”
归荑回过头,很认真地看着他,听他说话。他却忽然顿了一下,然后才依旧笑得温润如玉,说:“我并不打算阻止,只要你开心的话……”
“表皇兄,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非常喜欢笑呢?”归荑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刘肇愣了一下。
他经常笑吗?若要说到这个……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应该是她自己才对吧。
“笑得非常温柔,像是春风一样温暖,每次看到你那样的微笑,我就觉得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难过。”归荑叹了口气,说,“可是我和你不一样,我知道自己没有办法给人那样的感觉,我很任性,有时候还很凶,如果把我留在身边,将来肯定是麻烦多多,我觉得,你有可能还不太了解我这个人,所以才会想要我留下……”
越说,她声音越小,还有些心虚地瞥了他一眼。
他愣了一下,然后才明白过来她是想说什么。心里一暖,摸着她的头发说:“倒是不曾想,你对自己评价这样低。”
“唔。”她越发沮丧了,他看着她,叹口气:“可在我看来,你才是温暖的那一个。”
归荑瞪大了眼,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看着她这样的神情,刘肇眼里闪过一丝温柔的,叹息一般的光芒。
“你……真的是皇帝吗?”说完后,归荑才惊觉这句话不合礼数,但是心里却完全没有害怕的感觉。刘肇愣了一下,反问:“我看起来,不像吗?”
“嗯。”归荑点点头,刘肇松开她,缓缓站了起来,声音不咸不淡:“哦?”
“因为看起来很温柔,没有脾气的样子。我看古书上,皇帝都是万万人之上,有无尽的尊荣华贵,掌天下生杀大权……嗯,我觉得,你就好像是我扶风平陵一个普通的大哥哥一样……”归荑牵起他的手,那手指微凉,在触及他手的刹那他似乎手指僵硬了一下,然后用力地回握她。
还有一点,归荑没有说。
从他第一次遇见她,一开始大概只是为了隐藏身份,然后到现在互明底家,他面对她时一直都是自称“我”,而非“朕”。
“表皇兄。”
他微微侧头。
女孩夜里的目光旖旎而坚定,闪烁着他从未见过的光芒。
他似乎一下心跳静止了。
“我好像,找到理由了。”
“什么……理由?”他顿了一下,目光偏转,复而回望她。
那一日面见太后的时候。太后问她:那么,到底要怎样才可以留在雒阳呢?
那个时候。
她说。
除非,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风有些凉,他解下自己的披风,轻轻盖在她肩头,他的披风太长,拖到了地上。侍卫一见赶忙把自己的披风解下,一盘奴才接过,又为皇帝披上。
深夜里,他们牵着手,走进了梨花烂漫的花苑中,屏退侍从。
他扶着她攀上一颗巨大的梨花树,他斜斜倚靠在梨树下,几片梨花落在他鬓角肩头,染上满袖的花香。
他侧着头,微微抬起,就能看到身后高坐的她笑得比梨花还皎洁。
她拿出玉笛,缓缓地吹起来。
刘肇记得那样的笛声,再一次听到这声音,他几乎瞬间就确定了,那一日水榭阁楼之上传来的笛声,正是她吹的。
原来冥冥之中,已经有什么如同无数枝蔓一样缓缓交结,联系到紧密不分的地步。
一定,会守护住她。
少年余光瞥着女孩,斜靠着树干,淡然温润。
“我会保护你的。”
女孩吹完一曲,忽然说道,他都忍不住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表皇兄人实在太好了,我觉得雒阳城里凶恶的人特别多,一定会被欺负的,不过没关系,我一定会帮你的。”归荑煞有介事地说道。
他顿时忍俊不禁。
“不管怎么样,我一定会帮你。所以,不要露出那样的眼神。”她坐在恰好到他肩膀高度的枝桠上,俯身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脖子。以前她不安的时候,她娘亲就喜欢这样抱住她。
那是一种被依靠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并没有露出怎样奇怪的表情,所以听到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疑惑地皱了下眉头。当她从背后抱着他脖子的时候,他却好像全身忽然僵硬了。
就那样僵在那里很久很久。
“嗯……”他回答的声音,几乎要消失在风里。
好像听到了她均匀的呼吸声。他回过头,头上落下几片花瓣。
她似乎太累了,居然在他肩头睡着了,这样的姿势下居然也能睡着,刘肇笑着摇摇头。
-
从梨苑里出来的时候,天空已经在飘下了疏疏散散的雪花。
郑众一看到那个身影,就赶紧打着伞准备递上暖炉,但是,眼神却忽然凝注了一般死死地盯着前方。身边的侍卫也是一怔,一个个都露出诧异的眼神。
年轻的君王,双手抱着那个孩子,用披风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步子缓慢地走出来。
经过郑众的时候,郑众赶紧伸出手想要接过她。
他瞥了一眼睡得正熟的她,脚步只是顿了一下,越过郑众,向前走去。
郑众目光颤动了一下。
回过头,眉头紧紧地皱着。
果然……是这种情况吗?陛下他……
竟然……
可是!
那个孩子不是别人,她是窦家的孩子!
她会是如今大汉朝里最危险的存在,是窦氏外戚手里最致命的棋子!
可是郑众服侍皇帝十年之久,总没见过他那样的神情。
哪怕是他普通人也好,他一定会舍了性命去护住陛下心尖上的人,但是,她是窦家人。
如今窦家权倾朝野更甚于皇权,如果在太后娘娘和大将军的扶持下,再出一位皇后。
那么,这位君王,将会成为真正的傀儡,永无翻身之望。
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的。
就是喜欢上庶民,甚至是无比下贱的奴婢。也不能够喜欢太后娘娘的亲侄女啊。
不对。
或者说,令人心寒绝望的兵权分布局面,意味着皇权偏移分割。在这样举国混乱的权利分布下,以一个傀儡姿态坐拥天下的少年——
原不该,倾心于任何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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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雪花一片片飘下。
君骘将窗门掩上,慵懒地靠在窗边的墙壁上,双手环抱通入袖口,挑着眉看着眼前水墨画一般的女子,说:“所以说,这朝月璧你是非得不可了?”
青釉缓缓抬眼,目光流转:“是。”
“也罢,自己选的路,哪有走了一半改道的道理。”君骘耸了耸肩,倒了一壶茶水慢慢地喝了半口,然后说,“想必,你自己也想好后果了吧。”
“大不了就是……”青釉故作镇定,但是语气中一丝颤抖却暴露了她那些许的不安。
“可不仅仅是死哦。”君骘笑然,说。
青釉瞥了他一眼,说:“你现在都没告诉我,你究竟是谁。如若不是你拿出了当年我姑母的信物,我也是断断然不会信你……”
“当年梁贵人的玉佩,为什么会在我身上呢?”君骘挑了挑眉,又慢悠悠地喝了半口茶,才放下了茶杯。
他似乎真的很疑惑地想了很久,然后才说:“我好像忘了诶。”
青釉真是越来越看不透这个人了。
他起身,摸了摸腰侧的刀子,说:“那些会要人命的记忆,你时时刻刻记着不敢忘,我可是时时刻刻都忘了不敢记起呵。”
“死这种事情,我真是怕得不得了。所以不管用什么手段,都一定要活下来。你的那个武功不弱的小侍从曾问我,为什么要去当窦家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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