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刻钟的来回徘徊。
终于,梁禅霍然起身,一个拂袖,气势汹汹地朝着门外走去。
“大……大人,您这是去哪?!大人,午膳还没用呢,大人!”管事忙不迭地追上两步,梁禅摆摆手,头也未回。
“去廷尉府!”
管事挠挠头,更是迷茫了。
刚刚不还在想邓将军的事情么,怎么又和廷尉府扯上关系了。
——宋廷尉。宋箫。
廷尉府。
穿着官服器宇轩昂的男子,眉锋坚毅,而眼眸却狭长,透着沉稳的光。官帽方才取下,年未至不惑,容貌还尚且年轻意气,但,鬓角却依然可见两丝白发的踪影。他方用完午膳,正准备去审阅昨日新呈上的案报,却不曾想,下人来报,梁家的那位小公子竟在此时来访。
梁家是如今陛下真正的外戚之家,梁禅近些年来行事也是愈加张狂。但是他与梁家从未因旧事而恩怨来往,也不知今日梁禅冒失来访是福是祸。
梁禅进来,却也不明说来意,却直直屏退了他的下人。
倒如同是在自己的府邸一般自在,宋箫只是在心中淡笑,不由得多看了这位新贵两眼。
“我不大会绕弯子,也只是替人来传个话。宋廷尉,有人要我告诉你,她知道一个人的下落。但她如今,在清河王殿下的手中,难保,不会说漏了口。”梁禅按照她的原话,一字不落的复述道。
宋箫神色未变。
“你……你可是听清楚了?”梁禅见他半分反应也没有,不由得又问了一句。
“梁小侯爷,本官听清楚了。”宋箫淡淡地说道,“只是如今朝时方过。陛下爱护侯爷,自然不会怪罪,但本官却不敢贸然。请容本官,先行阅看了今日的案卷。”
看着宋箫淡然无事的模样,梁禅心中疑虑四起,这窦归荑莫不是弄错了什么。
罢了罢了,此话已然带到。此后世事发展,便也再同他梁禅没有半分关系了。
然而即将踏出门的一刻,宋箫又停了脚步。
“那个人,如今可还安好?”
梁禅刚想回答在清河王府的地牢中,却又反应过来,他问的并非是窦归荑。于是摇摇头,说道:“她要我传的,除了这句话外,只剩另一句,再多的,我是什么也不知道的。”
宋箫稍稍侧首。
“蚍蜉之羽,衣裳楚楚。她也极喜此句。”逆着光,梁禅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如实转述道。
宋箫眉头,几不可见地一皱。
-
邓府。
扶桑公子如今住的厢房内,一袭淡黄色的身影四处搜寻着,脚步轻如点水,毫无声息。
然而霎时间脚步声急促近在紧闭的房门咫尺开外,白汀机敏地一个侧首,足尖轻点,如同一只猫,蜷卧于房梁之上。
门刹那被推开,负伤的莫语有些奇怪地扫视了一遍屋内,发觉什么也没有,有些疑惑地挠挠头,退了出去。
房梁上,白汀的眼微微眯起,方才,他竟能听到她的脚步声。
别人暂且不论,这个莫语的武功,果真是一顶一的,幸而此人算不得机敏,道是也易糊弄。
她还未动,却听到十丈开外又生脚步声。
“莫语,你不好好养伤,这是做什么?”岩溪看着他负伤的右手,几分责怪地说道。
“我只是想着公子不知何时可归,便走着走着,走到此处……说到这个,我总是觉着刚刚房里有人……”莫语又挠了挠头。
岩溪眼底闪过机敏的光芒。
“呵,定然是你听错了,公子也未回来,怎的会有人……”岩溪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手搂上他的脖子,说,“赶紧去歇着……”
脚步声渐行渐远。白汀却半晌没有丝毫动静,因为,她敏锐地听出,只有一个人离开的脚步。
究竟是哪一个人,还站在房间十丈开外的原地,丝毫未动呢。
时光便这般耗着。
然后,极尽轻缓的脚步一点一点靠近。门被瞬间推开。
是岩溪。
他环顾四周,没有感受到丝毫的吐息之气。床底,柜中,都细细看过一遍,却越是疑窦顿起。
不禁深感多疑,坐下来倒了一杯茶水。
然而,他的手蓦然僵住,茶水中映衬着房梁上一抹淡黄。
眼光缓缓暗动。
悠悠仰头喝下了这一杯茶,尔后,将瓷杯猛然间对着房梁上的疑影极速掷去。而杯子凭空消失一般无声消匿片刻后,以更快的速度反掷回来。
他一个起身侧避,杯盏击中方才的座椅,座椅坍塌成一片废木。
“放肆,何人胆敢在此造次?!”岩溪手握上刀柄,唰地一声拔出,然而就在刀出鞘的刹那,刀面映着一个飞速略过的人影,刹那间那人影就到了他的身后。
待到他看清,脖子上已经抵上了薄如蝉翼的匕首。
身后微弱的香气,如此地熟悉。
岩溪眼眸瞬间充满了震惊之光。
“告诉我,扶桑和窦氏故人有何关联。”仿佛是另一个人,熟悉的声音说出的话,如寒霜一般。
“你是谁。”岩溪手心沁出了冷汗,脸色也异常苍白。
白汀蓦然间一把捂住他的口鼻。仔细判断不远处开始靠近的脚步声,白汀眼微微眯起,那是莫语的脚步声。
白汀望了一眼刀下之人,声音淡漠,毫无情感:“你比他聪明,但武功没他好。”
刀快速地划过他的脖子,血瞬间喷射而出。而这刀划开皮肉,又是那般巧妙,血朝前涌,丝毫未沾染上她的衣裙。
岩溪倒下的瞬间,看到她俯瞰自己的眼神,死水无澜。
她手中的刀滴着血,刀柄处的御用龙纹图腾,耀眼刺目。
岩溪眼眸睁大到前所未有的地步。
“他武功比你好,但,没你聪明。”抹下刀子上的血,插回靴子内,从后窗外翻出。
岩溪的眼渐渐迷蒙,看到谁推门而入,依稀听见莫语的声音。挣扎着努力睁开眼,想要说什么。
而谁跟着莫语又踏入了房间,惊慌失措地擦着他脖子上的血,哭得那么惊慌失措。
他伸出手,触摸到她淡黄色的衣角:“白……”
她眼泪一颗颗落下,砸在他的脸上:“岩溪……怎么会这样……岩溪,你不是要娶我吗……我怎么办,岩溪,我在世上,只有你啊……”
“你……”岩溪眼前渐渐模糊一片。
三年,整整三年。
她是……是……
他听见莫语的声音:“没用的,伤口太深……岩溪,你还能听见我的声音吗?我答应你,一定会好好保护公子。也会好好照顾白汀,从此以后,白汀就是我莫语的亲妹子,我会用命保护她,你就安……”
失血过多,他脑袋越来越沉重。
他回光返照,紧紧抓住莫语的衣物。
邓家……邓家也并非坚不可破。
快点,快点发现。
这个女人——
是陛下的眼线!
终归,沉寂入一片永久的黑暗。
-
清河王府。地牢内。
一根根木栅之外,女子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扶桑。眼睛一点一点眯起。身侧的侍女,端着一碗汤药,递进了门内。
“但凡是和殿下有过亲密接触的,必须喝下这个。这是我们王府里的规矩,不管你,是不是将死之人。毕竟,未来之事不可料,本宫,不喜欢任何意外。”耿姬微扬着下巴,俯瞰着扶桑。
扶桑被强行灌下,然而,药还未到喉咙口,便一阵反胃尽数吐出。
可笑,这个女人,真是可笑。扶桑颇为悲哀地看着她。
耿姬被她的眼神所惹怒,刚想要说什么,却听到身侧的婢女猛然间惊呼一声:“你……你是谁?!如何进来的……娘娘,这……”
耿姬侧过脸,却是蔑笑一声:“原来,是廷尉大人。却不想,廷尉大人,还愿意踏入这清河王府来,不知所为何事。嗯?”
宋箫却一眼也未看她,径直走到扶桑的牢门前,一只手扶着木栅,面无表情地问道:“左小婳在何处?”
此话一出,扶桑便轻咳着,抬眸望着眼前这人。
想来,这便是宋箫。
“宋箫,你放肆。”耿姬想要上前一步,宋箫眼神稍稍一转,却又将她震慑在原地,她气势稍弱,回击道,“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你竟然敢私闯王府?!”
“你尽可告知清河王殿下。只是他如今烦扰诸多,只怕区区宋某,还不足入他的眼。”宋箫眼眸继续望着扶桑,“回答我。”
“左小娥唯一的……咳咳……妹妹,她最后托付给……给你的人。宋箫,想要知道她……咳……下落,就在廷尉府……正儿八经地提审我……”扶桑满口红花的气味,半口气都有些顺不上,只得缓缓地说,望着宋箫,“否则过了……咳,今夜,我……便招供给……清河王殿下。”
“宋箫,你这般轻视本宫,你凭什么,你以为,这天下最后会是谁的天下……”耿姬怒极反笑,“哦,不……你应该很清楚,否则当年怎么会纵容你那未婚之妻去勾引殿下……”
宋箫眼底染上一缕痛色。
反手,掐上耿姬的脖子:“那两个字,再用在阿绒身上,我必当即掐断你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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