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好像一瞬间静止。
血液,从足底升起,直冲天灵盖而来!
行夜所说之话,在耳畔响起,他似是混混沌沌中并未听清,但又好像将每一个字都敲在了心尖。
“这是邓府中,白汀所拿到的。她见过端和郡主早年画像,对她腰间所配之物,记得清楚,却不敢冒认,故而要臣下代为呈递陛下,贸请陛下亲辨……”
指尖,轻轻一触那温润的玉,又离开半寸,尔后,才握住笛子。
触手生温。
熟悉的雕纹。熟悉的光泽。
记忆里,梨花如雪纷飞,他站立着,只有坐在枝桠间的她胸口高,她一曲吹完,明眸皓齿巧笑盼兮。而他伸出手抬高,触摸着她一边脸颊,感受她的温暖。女孩身侧的笛子,剔透晶莹。
她说过,这是娘亲留给她的遗物。
隐隐地,似是有什么被他忽略。如同手中捏着破碎飘零的秋叶,隐约能够看出翠玉青葱时的纹路。
邓府,不可能活生生能隐得下一个窦归荑,绝不可能。
不对。这一次,窦南筝的事情,邓骘为何要强硬插手。是什么理由,他要对窦家这一烂摊子再搅一杆。
难道说,难道说……邓骘,当真是有手眼通天的本事?!
“传……”刘肇眼神有几分出神,食指曲起,指节蓦然抵着眉心处,竭力静心整理了一下脑中渐乱的思路,遏制着心中愈加澎湃的心绪。
不能乱。
猛然抬头,冲着门外堂之外说道:“传邓贵人!”
“还有,那个名为扶桑的,大约和端和郡主有着莫大的关系。白汀一共传来三个讯息,第一,是这支笛子,第二……”行夜顿了一顿,蓦然想起了那时惊鸿一瞥,见到了那一张苍白清秀的脸,继续说道,“陛下可还记得那一日邓将军欲攀拢清河王之事,那时陛下所听笛声非虚,却不是那乐姬所吹,而是那个白衣少年。”
“第三。那一次,并不是白衣扶姓少年,第一次攀拢清河王。在此之前,他便以琴技相引,以一曲朝凰曲让清河王殿下另眼相看……”
行夜说的第三点,他已经有几分恍惚得并未听清了。
因为在说第二的时候提及那个少年,刘肇恍若猛然间被雷击一般,眼眸猛然放大。
那一天,那个少年……细细想来,那时他似乎并未多心,甚至都未曾多看他两眼。
但那一天,邓骘的确是行为几分古怪。并且,那个轮椅上单薄如竹片的少年……
嗯?
刘肇霍然起身。
轮椅?
——那么,她的腿……
——恕臣下直言,即便是逃过性命之灾,此人这一双腿,也再非常人之用。经脉若是续得完好,则是落下残障病根,若是休养不当,经脉未续全,这双腿,便是算废了,再沾不得半分地。
刘肇心肺猛然一搅,血肉仿佛胶着粘合于一处。
如今的窦归荑,双腿……双腿应当……应当是……
雨夜里,哒哒的马蹄声追了上来,从马上摔下的苍白少年,那满是污泥的脸。
曾经,归荑总是喜欢在他殿外烤红薯,也常常搅弄得一身泥灰,脸上乌七八黑。刘肇回忆着那时候她的模样,再细细想着,雨夜里,所俯瞰到的,少年的脸。
“去邓府,现在。”
刘肇腾然起身。
“不是她。”行夜忽然低喃了一声。
刘肇止步。
“臣下看到了她的脸,那个少年的嘴唇和下巴,和窦副将极像。但是,臣下看到了她的眼神……”
行夜眼光流转,瞥向另一处:“陛下,那是一双和当年的郡主大人,完全不同的眼。”
门外传来有律而轻缓的脚步声。
“陛下,邓贵人奉诏请见。”
刘肇回过头,瞥了一眼行夜,说道:“朕,要亲眼确认。”
“确认过以后。如果是,陛下,您要选择在这个时候,和邓府闹翻吗?宫中的阴家靠邓绥压制,而宫外的耿家虎视眈眈,若邓骘偏向清河王,陛下……”
“宣。”刘肇的声音低沉。
行夜的话,他竟似一个字也没有在听。
邓绥缓步踏入。
刘肇紧紧盯着她的眼,此刻的眼神,让她有些发憷。
“六年前,你兄长,做了什么。”刘肇一字一句地问道。
邓绥眉头微微蹙起,抬眸,直视着刘肇。
“那么七年来,陛下,又是在疑心什么?”邓绥不焦不燥地反问。
刘肇起步,径直朝着门外阔步而去,在经过她时,目不斜视。
在与他错身的一刹那,邓绥眼眶蓦然红了,然而声音却慷慨激昂,掷地有声道:“希望陛下不要忘记,臣妾无论如何,都会忠于陛下。”
“和当年的她一样,臣妾,也绝不会背叛陛下。邓家,更是忠于家国,忠于天下。”
刘肇脚步停下。
“陛下……臣妾不信,陛下难道就从未想过她当真已死?!早在七年前就死了的话,您预备怎么样?”
邓绥的语气清冷,略微颤动,却透着几分刚毅。
“陛下会为她做到什么程度,为她动乱天下,还是,陪她去死?”
邓绥脸上是笃定而几分执拗的笑意,感受着片刻的寂静后,轻笑出声:“陛下还是什么都不会做,是不是。陛下依然会在清河王殿下的施压下立阴氏为后即使——”
邓绥笑意渐渐冰冷。
“您明明知道是阴慎柔逼死了窦归荑。”
“您还是会调停各方矛盾,权衡着兵权分布,明争暗斗中渐巩君权……陛下,无论您的情爱是多么温柔,只要您是一位明君,那情,必是薄的。”
“既然有没有她,您都会是一样的选择。既然有没有她,您都可以知道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那么,她……”
“邓绥。”
她话猛然间凝在喉间,他刚刚叫她什么?
他回过头,眼角的余光俯瞰着她的铺地的衣角。
“朕以为,至少你,是能够懂朕些许的。”
不知为何,这一句话,邓绥猝不及防地,一颗泪砸在了地上。
他曾说过,她和他看到的,是极为相似的东西。也许不仅仅是看到,连同心性,也有那么几分相似。
是因为如此吗。长久岁月下,不知何时开始,她对他的一切,感若身受。苦其之苦,乐其之乐,思其所思,欲其所欲。
他想要的天下和泰,他渴求的朝政清明。
她听祖父大人说过曾祖父邓禹一生戎马,所跟随的主君——先祖爷陛下,便可以算得上是天生的帝王。他当年平战杀伐四方,睿智谋算先机,还有,他有一双度人堪绝的眼,一先便认定了当时平平无名的邓禹乃将相奇才。而后,邓禹跟随着他,成为了他扫平天下最锋利的刀刃。由寸土之短,开拓至万里河山。
她从没亲眼见过先祖爷陛下。但是,她觉得,眼前这位年轻的帝王,和先祖爷一样。
是天生的帝王。
“是臣妾错了吗,臣妾以为,君王……是不该对任何事物,有着过分执念的。”邓绥话音刚落,刘肇稍稍动容。
——肇儿。记住。君王,是不能去爱任何一个人的。
“朕明白了。她不是寒梅。”刘肇缓缓闭上眼,转过身来,眼光深邃而忧伤,恍若叹息一般说道,“而你,却是。”
“朕明白你的意思,邓骘六年前无论做过什么,并为此隐瞒,朕其实,都可以原谅他。”刘肇走到她面前,缓缓蹲下,平视着她,“朕那时的目的,只有两样,一是让她活下去,而是不让太皇太后寻到她。不管是朕藏起她也好,还是邓骘藏起她,只要达成了这两点,就足够了。”
邓绥一瞬间,竟是半分也没有听懂。
她眉头紧蹙。
“什么意思……”
刘肇眼神眼神渐渐冰冷:“朕现在想要确认的,是另一件事。”
刘肇起身,邓绥猛然揪住刘肇的衣角,脑海里顿时生出不可思议想法的邓绥,浑身都战栗了,她红着眼眶,瞪大了眼,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角:“陛下……刚刚所说的,是什么意思……那个时候……哪个……时候?”
窦归荑,是在永元四年暮秋坠崖。
但,邓骘寻到她,是在第二年的夏至时分。
阿骘说过,她是坠崖后在河边被医户所救。
青凌峰那样高。一个普通的医户郎中,是用什么药材,生生救回一个从青凌峰生生坠下的人?
而且,如果是崖下普通的医户,为何整整大半年,邓骘倾力都未曾找到她。
聪慧如她,恍然间,脑中如同大河奔涌,来龙去脉刹那间彻底通顺。
刘肇却好似并没有心思,再去和她解释任何。
他跨步而去。
邓绥呆呆地在原地,听着脚步声渐远,许久许久,深深地思索着。
尔后,蓦然间笑出了泪来。
“原来如此……哈哈哈,原来……如此……”
那笑声听得有几分瘆人,门外的侍从们对视了一眼,又默契地低下头,装作什么也没听到。
“刘肇……刘肇!”
门外的侍卫又是浑身一惊,再一次互相对视。
邓绥凄厉地喊着他的名字,又是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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