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垂拱殿,暖风拂面,算算日子,还有几个月,那菀美人的孩子就该出生了。
许礴在魏阁老跨出殿门后脸就肃成了一块寒冰,手指沿着椅把儿滑到边缘,而后叫祈安进来。
祈安到了案前,便知道魏阁老说的事怕是不称皇上的心意,自然满面小心,候在案前。问也不好开口问什么,只等许礴说话罢了。
许礴自又想了一气,方才开口道:“传朕的口谕,送菀美人出宫,安置在原来的誉王府,派重兵守院,并多安排些服侍的人。”
祈安有些生愣,想着上朝前两人才说过那探心思的事,怎么突而就要把菀美人送出宫了。这自然与魏阁老有关,却又不知是什么事情。他吱唔两句,到底问了句:“皇上您这是……”
许礴吸了口气,“朕怕保不住她。”前朝有魏阁老,后宫有皇后,慈宁宫有皇太后,他自己也保证不了事事都能照顾得到。这事非得解决个彻底,否则他得不了安宁。
祈安大约也听出了问题所在,忽道了句:“皇上,有些话奴才不知该说不该说。”
许礴看向他,“说吧。”
祈安微微抬目,“前朝的势力,是时候换换了。”
许礴听得明白祈安话里的意思,这也是自己所想的。前朝后宫,不能都由魏家把持,迟早得翻天。登基之初顾虑的东西要多些,如今他已经慢慢稳定了下来,自然要有些作为。他在登基之前就不是温懦脓包的人,得了皇权,自然更不会受人拿捏。
他幽幽出声:“是要换了……”
+++
画珠一早卯了一辈子以来全部的勇气,跟皇上说了菀美人的情况,承望皇上来慈宁宫看看菀美人,两人就此和好了。然没等到皇上,却把祈安等来了。那后头一波带着的,又有许多太监侍卫,不知做什么的。
那祈安先去给皇太后请了安,说皇上下了口谕,要送菀美人出宫去。这事情十分突然,叫皇太后一时也懵住了,半晌道:“好端端的,送菀美人出宫做什么?”
祈安道:“皇上一早听了太后您的话,觉得菀美人也实在不适合留在宫里了,那肚子里怀着孩子,又不能发落去冷宫,便只能送出去了。”
许礴和菀美人生分到如今,说出这话来好似也不假。然皇太后不答应,说:“要发落,好歹也得孩子生出来不是?这送出去,谁能保证龙嗣无恙?你回去跟皇上说,菀美人必须留在慈宁宫。等孩子生出来,也不必他操心,本宫自会处理得好好的。”
祈安笑,“奴才是接了皇上御旨来的,太后您就莫要为难奴才了。人都带来了,马上就得带人出去。皇上前朝正忙着,没时间过来跟您说个明白,他是怕您老人家心里不畅意,才要送了菀美人出去呢。奴才要是这点事也办不好,也不能回去伺候皇上了。”
皇太后还要再说什么,被祈安都挡了回去。按许礴的吩咐,人今日是必须要送出去的。只有把青菀送出去,他心里方才能踏实,下头不管遇着什么事,做起来也都没有那么多顾虑。情爱会成为一个人的软肋,说起来确实不错。
祈安与皇太后周旋了一气,还是着人去西庑给青菀收拾了东西,轿子抬着出宫去了。那到宫门上又换马车,一行人直往曾经的誉王府而去。
这事十分突然,青菀坐在马车里也没想出个因果来。她心里没多大波动,这么些日子那人都没来看自己,再是把她送远远的,也无所谓了。只画珠不高兴,在她旁边憋着一脸的难看。她说的那些话,都是没让青菀知道的,现时也不敢说,只在心里感叹君王无情罢了。
这么到了府邸,祈安亲自到马车前扶青菀下马车,让她小心着。而后仍是小心翼翼的态度,把人送去内院采风阁。那里已经收拾了妥当,也安静些,适合人养胎。
他看着青菀坐下,没瞧出脸上有什么不痛快的样子,却还是说:“娘娘委屈一阵子,皇上那边有些事要处理。等处理好了,自然还是要接娘娘回去的。”
青菀笑笑,不让祈安难做人,只道:“劳烦公公了。”
祈安说应该的,又与她说了几句话,便出了采风阁。后头又叫小太监把画珠叫来,交代她,“莫要在菀美人面前说丧气的话,皇上这都是为了菀美人好。你得劝着好,别叫菀美人心里记恨皇上。等过了这阵子,还得接你们进宫去。到那时,就一切安泰了。”
画珠听不懂他说的什么,但明白不该挑拨自己主子和皇上的关系。照祈安说的,皇上对自己主子这样是为她好,即便不是,她也不能让自己主子记恨皇上。她们主仆,以后过的什么日子,都还得看皇上那边。她冲祈安点头,道一句:“奴才省得。”
这就算安顿下了,画珠心里有许多疑虑,不知道皇上这么做怎么就是对菀美人好了,但她也不问不提。青菀呢,早就是冷下一颗星的,连猜测也无心。是弃了她打发出宫来了,还是怎么,她都无所谓。
晚上,她照常梳洗上床睡觉,与平常无异。那肚子里的孩子是要精心养着的,她有什么不好,都给带给孩子委屈。要做母亲了,拿自己身子任性可不成。
画珠看她一切如常,之前些微吊着的心也就踏实了下来。给她铺好被褥,自己到床前窗下的炕上躺着,方便夜里照顾她,熄了灯火睡觉。
睡至小半夜,听到门上有动静,忙又起身去瞧。哪知是皇上来了,披星戴月的,与她比个噤声的手势,自个儿进了屋里去。画珠这就不进去了,出来反身关上门,往耳房里睡觉去。她心里想着,那祈安果没骗她,皇上不是对菀美人撩开手了,才送了她来这里。
既不是,那就且耐心等着吧,总有花好月圆的一日。
☆、69|誉王府02
许礴入了屋, 小着动作褪去身上外衫,便在青菀旁边睡下来。屋里夜色深重,瞧不清眼前人的脸。他但看了两眼, 不出声响, 自也合上眼睛睡觉。睡也睡不得多少时候, 天色尚未生亮的时候就得起来, 往宫里去。走得迟,早朝怕是就赶不上了。
画珠睡得不是十分深沉, 听到动静的时候起床从耳房探头出来瞧,瞧着祈安领着皇上出采风阁。这蒙蒙夜色里, 露水重, 万物寂静。瞧着皇上那在夜色中微晃的身影, 只让人觉得心里点动, 这男人算是举世难得了。历朝历代, 何时见过这样的皇帝?
她在心里感慨,忽而很是羡慕菀美人。可这岂是能羡慕得来的?而后去去思绪, 回床上又睡去了。
此后的十来天,皇上都会隔三两日就来王府睡觉,也都是趁夜来趁夜归, 到底不知道与菀美人有没有和好了。画珠也是闲操心的性子, 试探着问青菀:“娘娘,和皇上之间的误会可解了?”
青菀带着画珠在誉王府的后花园闲走, 都说要常活动, 生的时候才顺利。她一手轻轻抚在肚子上, 侧头看了一眼画珠,回问她:“我和皇上之间,何曾有过什么误会?”
画珠一时没听出来这话里的意思,滞愣了一下,“您的意思是……和好了?”
说到和好,那可没有。青菀白日里觉得疲累,晚上睡得也沉,有时还没完没了地做梦,所以根本不知道夜里有人来过。她不知道画珠为什么突然说这个,自然要问:“他早也不跟我见面了,还撵了我来这里,和好什么?”
画珠深吞了口气,上去扶她的胳膊,“娘娘,有些话奴才憋不住了,非得跟您说说。您明知道皇上对您的心意,非还得不拿做一回事,闲来无事要刺激一刺激。别人瞧不出来,奴才瞧得出来,您心里也是有皇上的,这些日子不开心,那都压着呢。”
“胡说!”青菀不承认,“我何曾刺激他,那是他作为皇上本该做的,皇太后来找我,我不过拿实话相劝。他若是不愿意,驳了我的话便是,何必摆那个样子给我看?他对我什么心意?瞧我不高兴了,不还是找了别人去侍寝?他说好就好,要来看我就看我,不看就撩开手,我心里也没有他。”
画珠叹口气,“您这样又是何苦?攒这口气做什么?心里没有他,还管他找没找别人侍寝这事儿?”
青菀被她堵得有些结舌,半晌平了心情,说:“你是受了他的好处,来做说客的?还是你有私心,觉得跟着我在这里没有前途,一辈子潦倒?”
画珠略翻白眼看她,“你这又是什么推算?难道,就不信半点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皇上对您的心意,您也不大信,但凡有些不好,马上就把脑袋缩起来了,可有真拿他做过什么?皇上也是人啊,难道不能失望么?奴才这也是为您和皇上白操的心,您又这么揣测于我,不伤人么?”
青菀最是不喜与人聊真情剖心迹的,她默声不语。她心防重,这是从小到大养成的毛病,不易托付不敢托付。至少,不管发生什么事,她到最后都能给自己留一些尊严,不显得那么可怜卑贱。
画珠看她面色沉下来,自又收了质问的话,换而缓慢的声音道:“宫里大约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皇上故意借发落您的由头把您送到了这里。您没瞧见么,王府的侍卫比御前的还多,还有那些下人,也都是祈公公精挑细选的。隔个三两日,皇上也都过来陪你睡觉,您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