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菀在屋里借着窗子往外瞧,看见容祁带着容灵和魏宝莲出了院子,自又把目光收了回来。她是理应知道的,容祁是个招女人的人。在她还小的时候,容祁身边就围绕着各种小丫头。容灵这样的亲妹妹是一波,魏宝莲这样也是一波。
在骆家遭难那一年,容祁十四岁,正是谈嫁娶的年纪。那时两家商量好的,要定下容祁和自己二姐姐的亲事。可是后来出现了不好的苗头,容家便没再提起,也就不了了之了。后来骆家遭了难,容家自然没有受多少影响。
青菀想,那时的骆家真是人人避嫌,风雨中飘摇。就连她自己,都是避着的,想与那一家子脱离得干干净净。那大院儿里污秽,真是百态尽现。
她是在骆家被抄家之前偷摸离开的家,那时骆家上下已有些混乱,没人在意她这个庶四姑娘。原本二门也难出去,那时打扮打扮也就随意混了出去。她在外头潦倒些日子,乞讨的事儿都干过。后来一清瞧她有缘,收了她,带她入佛门。但那三千烦恼丝,一直未能剃去。
她和一清在京城修行的时间内,骆家被抄了家。后来骆家的事平息下来,容祁便定了魏家姑娘的婚事,就是魏宝莲的姐姐。成婚那日,青菀躲在路侧人群瞧新郎,只觉得已是恍如隔世。后来她跟一清离开京城去游历,便再没回来过。
这次回来,容祁已是儿女成双的人。但他还是拿之前的态度对她,照顾她,惦记她,替她解围。这便让她痛苦,明知道不会在一处,不能在一处,却又在他这一点点温情里不能自拔。倘或他对她疏离冰冷些,她心里的心思也鼓不起芽孢来,只能深深埋着。眼下不能求不可得,却又不能控。
这是本糊涂账,算不明白的。便是容祁没有妻儿,青菀也知道,她不会是他的良人,他对自己的那点好只是兄妹情谊。再者,她已经与许礴不清不楚,又是个出家人,且不论身份地位,便是全身心交付她便做不到了。
横竖,他们之间有一千道一万道鸿沟,穷其这一生,也跨不过去。
青菀看着净虚嘴角微带笑与容家的主子们说话,唇红齿白,便清了清旁的心思。她心里想着,大约这辈子也就跟着净虚了。这样最好,不必虚伪,不必端庄,不必生恐,也不必徒生忧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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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的日子多是走亲访友,青菀和净虚招待过容家女眷一回,也就安闲了下来。偶尔也会往集市上逛逛去,却不能拿了银子买东西。余下都在玉桃庵清修,并不大出去。
然面儿上说的是清修,至于真的是否在用一颗虔诚的心看经文,并探讨其中奥妙,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两个互亮了些许底牌的人,忌讳总就没那么多了。
这么得过一日且过一日,到了正月初十,忽而有人在玉桃庵外头敲门。往常都是容府内院里的人找,外头来的还没有过。青菀去开门,便瞧见是那一日去倚云院请她去誉王府的丫鬟。
那丫鬟见着青菀就说:“主子又有了怪梦,还得小师父去解。不知小师父眼下是否得空,能跟我走一遭么?”
☆、29|玉桃庵05
青菀一直在等着誉王府那边的消息, 好容易等到了,岂有没空的道理。她叫那丫鬟在门上暂等一等, 自己回正房去跟净虚说了一声,便出去随她上了马车。
那丫鬟头一回来接青菀还云里雾里,这一回便明白多了。王爷哪是接了这小尼姑进府解梦去的, 想来两人之间大有些不寻常。要说有多不寻常,应该也未到不能想象。距离上回接她进府,中间已经隔了数好几个月。约莫两回都是有事, 还接她进府呢。
然王爷事多,朝中宫外, 无有一刻得闲。与这小尼姑之间的事情,是私事还是正事,都与她们王府上做丫鬟的无关。叫来接人,领了马车过来就成,旁的话不必多说。便是在这马车里面对青菀, 也十分自觉地半句话不做探问。
青菀不知道是许礴特意交代下的, 在马车里安静坐着,只当这丫鬟识趣话少。听得马车轱辘的噔噔声, 掐算着何时到王府,私想着不知六王爷这回又调查出了什么。想来事情是有眉目了,否则不会派人来接她到府上。
自从六王爷上回在南郊说下那些拿她做朋友的话以后,对她确实收敛了不少。平常鲜少找她, 不给她添烦添扰。也就是真个有了事, 才接她到府上说话。然到现在, 总共也就两回。这样正经的六王爷,倒叫她有些不大适应。而后心里自觉不好意思,掂量自己凭的什么叫人对她这般?
混想一路,到了王府走的还是原来的路。入了那间小院书房,许礴正在里头书案后等她。瞧她进了屋,招手叫她到案边,问她:“瞧我写的字如何?”
青菀过去案边瞧两眼,“甚好,雄浑用力。”又问:“王爷是又查出事情的眉目了?”
许礴搁下笔,拿旁侧湿巾子擦擦手,去到炕上坐下。青菀也不与他拘礼,自跟他到炕边坐下,等着他说话。看着他神情,就知道事情确是有眉目了,但只怕还没有确切结果。
许礴看着她,搭一只手腕在炕沿上,“我的人在扬州找到了那个药材商,急信回来说了大致情况。那药材商拒不认罪,正在生扛。本王想着,要将他押来京城,路途遥远,中间不知又要出什么岔子。到了京城与那姓王的浪客对峙,余下必是还有内情,只怕还要到苏州再探查一番。这么来回奔波,时日全部得耗在路上。”
青菀粗略想想苏州到京城、京城到扬州的路程,瞎走走都要数月来回。许礴说得没错,却不知他有什么别的想法,因问:“那您是怎么想的?”
许礴收回炕上的手,“我打算带上姓王的往扬州去,到了那处,与那药材商对峙。他一个山下的药材商人,为何要害你师父?再有那三个小尼姑,死的那般蹊跷也与他有关,其中必有内情。到时但看他配合,兴许还要再往苏州去一遭。扬州到苏州路途近,也省了奔波的时日。”
青菀听他说得在理,又见他如此尽心尽力替自己做事,心里难免不生感恩愧疚。到底是没什么可报答的,嘴上连哄人的话也说不出来,半晌才道:“劳烦王爷了,这事儿不能全叫您一人奔波。原就该我去做的事,您什么时候出发,我随您一同往扬州去。”
许礴原来觉得自己把这事儿大包大揽就成了,临了给她一个结果。然这会儿听她说也要去,下意识就是觉得不叫她奔波才好。但转念又一想,把她带着就能共处不少时日,如何能将这好机会错了过去?他几时做过圣人来着,为着小尼姑已是几番让步迁就。这会儿便不拒了,拒了那就是傻子。
因他面色正经地把身子摆正,毫不犹疑说了句,“好啊,明儿一早就走。”
青菀看着他,从炕上站起来,这就要回去了的架势,“那我这就回去打包裹,明儿一早来您府上,跟您一同去扬州。这事儿还是麻烦您了,等得了真相,还我师父清白,再感谢您的恩德。”
许礴随她站起来,原本他就是有目的的,虽然心里也确实想为这小尼姑做些事,但却不是那般什么狗屁的无私不求回报。他想要的很简单,就是想要这个小尼姑,想要她心甘情愿跟了自己。因做这些事情,一面是为她解难,一面也是为博她真心。
他随着青菀下脚榻,“你就不必过来了,打好包裹在容府东北角的后门上等着,自有人去接你。”
青菀不与他计较这些细小的事情,横竖怎么方便怎么来就是了。嘴上应他的话,下了脚榻便往门边去。走到门旁,又回过身来,仍是郑重地跟他道声感谢。
许礴只立在她面前低头瞧她,忽而张开两只胳膊来,作出叫她上来抱一下的架势。青菀瞧得出意思,只觉他又耍流氓,作势转身就要走。哪知还没转过去,便叫他一把给抱进了怀里。总归见一次就要轻薄她一次,程度深浅罢了。
他把她抱在怀里,这回又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说:“去吧,明儿见。”
青菀也不吱声,从他怀里出来就开门去了。心里不自禁有些悸动,和上回过来他从后面抱住自己亲她脸颊是一个滋味。说不明道不明,隐隐约约的一点点。但只稍被风一吹,也就散了去。
青菀回到玉桃庵就开始收拾东西,把柜子里自己仅有的一些物件儿翻出来,在桌上摆置开。一面罗列,一面又想着不能丢了什么。这回怕是要去不少时日,等回来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东西是要带足的。然其实她也没什么,不过一些灰袍鞋袜、帽子木鱼、钵盂佛珠等。若再加个什么,那就是容祁的那张白绢帕。
她把东西尽数摆好在桌上,拿了方正粗麻灰布打算包了起来。却不过刚把衣衫放到布块上,就见净虚从容府内院里回来。进了门瞧见这番景象,霎时便变了脸色。
净虚冲到桌边攥住青菀的包裹布角,瞪眼问她:“这是做什么?”
“您莫着急。”青菀自是出言安抚,“我不过往南方去一回,有些事情要去办。等办成了,还回来您这里。您便哪里也不要去,就在这里等我。顺利的,小半年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