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初尝情味道的少女了,她壳子里头的灵魂都四十多岁了!两辈子加在一起,她也是爱过的,也曾少年意气地纠缠过一个少年的。
她弯腰团起地上的一团雪,直接拍在了自己的脸上。
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呼延西坨高吹着口哨,瞧见康平眼圈红红地站在外头,一愣:“大阏氏?”
他的马背上破麻布袋子似的挂着一个人,被他用弓弦扣了个诡异的姿势,病歪歪的。半空的箭囊就挂在马肚子上,噼里啪啦响。康平一眼就认出那箭就是此人射出,看来呼延西坨的效率很高!
她正了正神色,走上前去,那人被像是垃圾似的丢下马来,摔在雪地上。他本来就在呼延西坨的马背上颠得五脏都凌乱了,这下被这么一摔,纵使摔在柔软的积雪上,也是眼冒金星,张口吐出一地的秽物。
他一脸灰土,花白稀疏的头发都打结成一团,一缕一缕地贴在脸上,散发着一股恶臭。身上的羊皮褙子早就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他手里的弓、箭囊里的箭都是普通猎户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哪里偷来的。
她压着一肚子的火气,走上前去,抬脚恶狠狠地踢在了他的腰间。
那人在雪地里滚了半圈,瑟瑟发抖起来。
呼延西坨跳下马一把拽住了他那稀疏的发髻,迫使他抬脸看康平。
康平冷冷笑了一声:“冯大司空这么多年箭术依然如此精妙,真是不减当年啊!”
冯居安脸色惨白。
他从龙都逃出之后,一路东躲西藏,本想往北去,可代北的冯家早就被高家蛀空,为了配合高淑妃在龙都的举事,高家已经将代北冯家的主家全部一网打尽!北方已经是龙潭虎穴,他出了太行山只得一路往西。
但后头的追兵却穷追不舍,他无数次战栗惊惧中躲过之后才发现,那些从宫中追出来的羽林虎贲,并不是为了追捕他而来,而是为了另一个人——镇西王妃郑珈荣。
他想起郑珈荣和郑珍容是血亲,立刻知道了,只怕是太子旭未死,郑珈荣将慕容旭夫妇带出龙都,直接带往河西去了,否则高熙和高大臣不会如此穷追不舍。
吐谷浑还有冯家的部分势力残留,他心中的算盘成型,认为此时前往吐谷浑,将太子旭从河西黄毛丫头黄毛小子的手里抢回来,还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于是他便紧紧跟着慕容康平,一路走到了灵州。
可他到了灵州之后才发现,吐谷浑方面竟然也在搜捕他!
那布萨拨可汗竟然为了要让高昌退兵,不要脸地去讨好刘易尧,并以自己为筹码!
他怒气上涌,正好慕容康平在鸣沙镇渡口遇到了冰河阻渡,他盘算着时机从猎户家中偷来箭矢,意图报复。
刘易尧出现了,两人相见还真是叫人感动,他拉弓瞄准,一枚冷箭就破空而出。
他虽然官居高位多年,但好歹也是代北冯家出来的子弟,从小骑射并不逊色于龙都任何一个胡人,那枚箭对准镇西王妃的脑门直直射了过去,却没料到刘易尧的身手在这一年内突飞猛进,竟然将那女人扑开了!
冯居安自知一箭没能射死她,他也活不了了,拔腿便跑。
可刘家夫妇身旁的随从都厉害得要命,他又劳顿多日疲累不堪,很快就束手就擒。
可他还有不解,这位郑家三娘,是如何知道他的长相的!
刘易尧、郑珈荣从未出入过朝堂,更没有同冯居安打过什么照面,他本想就算被抓住之后,随便编纂个什么身份糊弄过去,说不定还能讨得一线生机,更有可能接近慕容旭,可却被这个女人直接认出了身份!
慕容康平心里冷笑。
是,郑珈荣是没见过冯居安,可她慕容康平对这张让人作呕的老脸可是太熟不过了。她缓缓地、骄矜地走过去,马靴踏在雪地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响,像是踩在了冯居安的心上,要将他心间那根紧紧拉住的弦崩断。
“方才阿尧还说,已经令吐谷浑追捕你,河西才愿意劝说高昌退兵,可你竟然还跑到鸣沙镇放冷箭。看来慕容石归实在是没有什么诚意。”她淡淡地说道。
冯居安一阵发冷。
这女人还想吞了吐谷浑!
康平笑了笑:“虽然很不满你放箭伤了我的阿尧,不过你对我来说还真是送上门的肥羊,不宰白不宰。贺赖孤。”
蓝色眼睛的妖娆男子上前一步。
“把他绑了……”她突然顿了顿,“对了,呼延西坨,你去把崔仲欢叫过来,我正好有事情问他,当着冯居安的面问。”她恶劣地笑了起来。
他竟然在这个女人的眉眼中看出了慕容康平的影子。
慕容康平前世同冯家的交锋,大半还是和冯居安交手,冯居安比冯后更加了解慕容康平的行为处事,他的心底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
冯后倾其所有都在寻找河西大慧觉寺舍利,他也是一清二楚,看着郑珈荣那张脸上越看越熟悉的表情,他突然颤抖了起来。
莫非刘易尧早就已经找到了那个舍利,而被复活的,是慕容康平!
崔仲欢被呼延西坨叫出来,有些不明就里,但看见雪地上几乎已经没有人形的冯居安,顿时了然。
他走到了慕容康平的身边,斟酌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最后,还是用了一个比较中性的称呼:“殿下……”
毕竟河西的阏氏也算得上是殿下了。
谁料冯居安听见崔仲欢那声唤,更是坐实了自己的想法,惊得屁股底下一片濡湿,根本分不清楚是融化的雪水还是被吓出来的尿水。
康平鄙夷地看了一眼他,又对呼延西坨说:“请你回避一下。”
很快场上只剩下崔仲欢、康平和贺赖孤三个,冯居安被三人围着,只觉得有重锤往他身上砸来:这架势,显然就是要翻旧账!
康平对崔仲欢说:“崔中郎可还记得你当初是如何坠马的?”
崔仲欢一愣。
崔伯涯死后的那段日子他过得昏天黑地,每天的羽林训练浑浑噩噩,竟然连他寻常的座驾发狂都未曾发觉。
康平说:“当年崔中郎因你长兄之死而自责万分,被人钻了空子,以致幻的药物,投喂了你的爱驹,导致你坠马,但以你的当时的功夫,仅仅是坠马,不可能落下终身的残疾。但前一天晚上你的马刚刚换过蹄铁,它直接踩碎了你的胫骨。”
她冷静地说着。
崔仲欢到现在还能回忆起当年被爱驹踏伤时的绝望。
崔家已经毁了,只剩他一个嫡次子还能勉强撑起门楣,他在逃避和回到清河重振旗鼓之间,曾经一度选择过后者。
但是那场祸事将他最后的一丝希望打破了。清河崔氏唯一留在朝中的羽林中郎也再也做不成羽林中郎了。
康平看向他:“很疼吧?被马踩断胫骨。”
她上过战场,受过大大小小的伤,那些疼痛,纵使她现在换了一个皮囊,也是刻在脑子里无法忘却。被自己最信任的坐骑踩断腿骨,那身上的疼、心中的悔恨一同袭来,该有多伤人!
也无怪乎崔仲欢从此一蹶不振。
崔仲欢微微低头。
那件事情是他此生再难逃过的梦魇。
康平却继续说:“断了腿的中郎不能是中郎,可断了腿的崔家子,却还有入朝为官的可能。崔仲欢本人虽然以骑射扬名,但作为清河崔氏嫡子,他不可能没有政治才能——只是崔伯涯光芒太亮,将他掩盖过去了而已。”
她冷静地继续说道,“崔仲欢,如果你当时只是坠马伤腿,却没有波及性命,你将来会选择做个文官么?”
崔仲欢思索了一阵,苦笑了起来,没有回答。
康平盯着他:“世人以为你断腿后便一蹶不振,纵情于酒场了,但还有别的原因吧?崔仲欢,你能说说,五石散的瘾头,你是何事染上的么?”
崔仲欢大惊失色,她如何知道他有此瘾——服散,是重罪!
他抓紧了手中的袖笼,呼吸开始急促了起来,脸色也有些苍白。
康平递过去一个安慰的眼神:“你说吧,过了黄河就是河西——全然已经算不得大燕的领土了。”
冯居安听她说完,惊慌失措,却被贺赖孤一脚踏住。
崔仲欢战战兢兢,在康平的鼓励下,才吞吞吐吐将那段往事道来。
诚如康平所言,断腿对他而言并非是最致命的一击。
作为羽林中郎,他受伤之后迅速就有袍泽前来协助,他们击杀了他疯魔了的坐骑,手忙脚乱地将他从马厩里抬出来送去少府。
当时冯后听说了此事,非常关注,甚至派了一位心腹医工前来给他诊治。
接骨、尤其是接他这种断的几乎成碎渣渣的骨,是件极其困难的事情,而且对于伤者来说,不啻于第二次伤害。医工要将他的皮肉划开,把所有的碎片一块一块拼合。
那位医工问他:“需不需要止疼之物?”
崔仲欢并不懂医,但他第一次是拒绝的:“不必!”
作为羽林中郎,这种疼痛他还是能够忍受。
但医工循循善诱:“中郎,这种疼神仙都忍不了,很多人,骨头没接上,命都去了半条,遇上这种伤,大多数的,都任由这腿烂了、残废了的。娘娘特意关照要让下官将你医治好,断不能留下后遗症,这没有止疼之物,下官怕无法完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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