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规矩诸位命妇要按品大妆进宫谢恩,尤潇潇跟贾珍先回东府换衣裳去。惜春听了哥嫂走,连忙也要跟着。迎春则服侍着邢夫人往那边院子去了。贾珍特地弃了马,赶着跟妻子与妹子一同坐车,撩了帘子坐下来便笑道:“到底还是老爷有见识,早说了不让咱们跟那府里生分,谁知道竟有这样大的喜事……”惜春听了这话不由靠着嫂子更近一些,极怕再被送回去的样子。尤潇潇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后对贾珍冷笑道:“大爷还以为是什么好事么?”贾珍听这话不像,忙道:“元大姑娘封了皇妃怎么能不是好事?咱们贾家日后也跟着一起兴旺了!”
尤潇潇听他说话糊涂,原当着惜春的面不想驳他,又听他道:“元大姑娘成了皇妃,咱们正经是皇亲国戚,往后谁还不得给几分面子……”尤潇潇终于忍不住道:“我的大爷,你再仔细想想,现今的皇亲国戚里头是指着进了宫的女儿才兴旺起来的?打铁还需自身硬,凡事总是要自己争气才是啊。”说罢犹嫌不足,又接着道:“大爷,不是我说晦气话,那后宫里的事儿能有准星么?咱们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原先好些个贵人都是显赫一时的,后来也不七零八落?我不怕说句犯忌讳的话,元大姑娘如今瞧着风光,到时候犯了事咱们又该怎么办呢?大爷你也好生听我一句劝,俗话说月满则亏,倒不如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日子去,况且咱们又不是元大姑娘正经的亲哥哥亲嫂子,想指着皇妃做点什么还是名不正言不顺呢!如今这事咱们只管跟着那府里去贺一贺走走过场罢了。其他的全凭他们西府自己折腾去,日后无论兴衰,咱们不去沾光也吃不着亏。”
贾珍被她一席话说的心里发虚,只勉强笑道:“也罢了,回去先把消息告诉给老爷。”一路再无话,尤潇潇只管与惜春议论着今日酒席上哪些吃□致,又谈谁家的衣裳花色好看等等。贾珍虽是闭目,却是在反复思量妻子的一番话,想着当今皇后的父亲才是个四品官,太后的娘家更是小家门户,圣上即位了也未曾给母舅家提提位份,人家这才是正经的皇亲国戚,自己倒算个什么?越想就越觉得尤潇潇说的有道理。
回了府,贾珍不着急换衣裳,先去了贾敬的院子,把今日之事一一禀告给老子,又把尤潇潇说的话转述一遍,只说是自己想到的。贾敬听了便捻须笑道:“福兮祸所伏,你如今心里也很有成算了。”贾珍听父亲话里有赞叹的意思,忙道:“儿子寻思着,这几日咱们东府里索性避了风头,若是有来贺的,只管往西府里送去。”贾敬点了点头道:“你说得极是,难保有人瞧着新贵眼热,也想借着咱们往那边牵个线,不如就正式闭门谢客吧。”贾珍想了想又道:“那么咱们还要跟着进宫去?”贾敬微笑道:“该进还是要进的,只要心里明白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就是了。”贾珍心领神会,想了想便道:“那么儿子跟媳妇随着西府去一趟就罢了,蓉儿就留在家里。”贾敬说道:“你虑的是,让他往书堂念书去。”
却说贾珍与尤氏换了衣裳戴了朝冠过去,西府众人都等得不耐烦,见他们来了忙急慌慌的要走。轿子都是按品级早备好的,贾母一品诰命,坐了八抬大轿先走,接着便是尤潇潇的八抬大轿跟上,而后邢夫人世袭国公夫人,也是八抬大轿,只有王夫人是五品宜人,坐的是一抬四人轿子。邢夫人见如此,心里总算舒服了一些。等到众人进了宫,天家规矩森严,虽说是谢恩,也不过是跪在殿外磕几个头就回来了。当夜荣国府大摆筵席,接着晌午的戏酒继续热闹起来,尤潇潇跟着贾珍也不好推托,便又随着一起坐席去,真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全府上下都欢声鼎沸。闹到半夜,贾母暮年人终于撑不住了,便说要睡觉,尤潇潇早等她说这句话,忙起身告辞。外头贾珍也喝了许多酒,小厮们把他搀上马车,尤潇潇对外嘱咐了一句:“路上可要仔细,少颠簸些。”然后从荷包里取了一枚腌渍青梅塞给贾珍,让他含着醒酒。贾珍迷瞪着眼说道:“还是你说的对,如今阖府里竟都在算计着怎么靠着娘娘从皇上那里讨恩宠去……”未等说完,尤潇潇便叹道:“元大姑娘也真是可怜,一个人在深宫里头熬煎了这些年,终于出头了,娘家不说争口气,反倒还得指望她一个弱女子去,我要是男人羞都羞死了!”贾珍虽然知道妻子的话不是针对自己,可还是觉得脸热。
回了府,一夜无话。第二日大清早,尤潇潇还没起身,便听着外头来报西府大太太带着二姑娘来了,贾珍在榻上听见动静,也不睁眼,只道:“这大太太也怪,这么早的时候儿就跑过来做什么。”尤潇潇笑道:“你睡你的就是。”她深知邢夫人昨日窝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才到了这边儿来,忙起来简单梳洗了,先让银蝶带人往凝曦轩摆早饭去了。
正文 第30章
邢夫人一大早来了,果然空着肚子。到了凝曦轩一一安置坐下,早饭摆了一桌子,主食不外乎是馒首、包子、肉笼与夹饼,粥是两样,绿豆白米粥跟花豆江米粥,小菜若干,莴笋卷子、酱鸭舌、炝苦菊、青豆烧腊肉、手剥笋、胭脂烧鹅、卤鸡丝、百叶肉等等,另有点心两种。尤潇潇亲手替邢夫人盛了一碗花豆江米粥,见迎春拘束,忙嘱咐她多吃,又叫人烧鲜牛奶来。邢夫人见她忙碌,倒过意不去,忙道:“珍儿媳妇快坐下,却是我们的不是,大清早来扰了你……”尤潇潇正在为迎春搛一只蟹粉小笼放入碟中,倒了些镇江醋,听了这话便笑道:“太太跟我外道了不是?旁人想求着陪太太一起吃饭也没这个福气啊!”
迎春胃口小,吃了一点子就放下筷子说饱了。尤潇潇叹道:“二姑娘,你们小人儿家正是该多吃些呢,咱们惜春早上能吃半屉包子,另外还要加两只芝麻蛋卷,快,这是特地给你备了的热热牛奶/子,桂花糕也是现蒸的,怕你早上不爱吃甜的,做的是咸鲜口,里头的肉馅都是后臀尖子上的,味道极好,你吃一个尝尝。”迎春有些意动,连忙瞧了一眼母亲。邢夫人察觉,笑道:“还不谢谢你嫂子,我瞧着你的胃口也是单薄,再吃些罢。”
迎春方又拾起筷子来,尤潇潇又笑道:“今儿太太跟二姑娘好不容易来,可要逛足一天才准走!”邢夫人说道:“也就是珍儿媳妇你不嫌弃我们了……”说罢,神色竟是落寞的很。尤潇潇深知其故,待要解劝几句,只见惜春穿着一身鹅黄的衫子,简单梳了两条辫子,笑嘻嘻的来了:“可被我拿住了!大清早躲着我在这里吃好东西!”然后见了邢夫人,又对迎春笑。
银蝶见她来了,忙带着小丫头们添椅子与碗筷,尤潇潇笑道:“快叫小厨房将大姑娘的分例菜抬来!多拿捧盒!”惜春听了边笑着提着裙裾跑过来边是不依不饶:“刚刚说我能吃,我在外头可都听见了,嫂子欺负人!”尤潇潇拉着她坐在身边,笑道:“你小孩子正是好好吃饭的时候,这有什么可笑话的,天天饿着肚子瘦成一把骨头倒好?”说着又向邢夫人道:“刚刚才起来,太太担待些吧!”惜春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邢夫人忙说不打紧,再见惜春神采飞扬,比起在西府的时候完全换了样子,跟迎春对视一眼,心里也感慨万千。
一时间众人吃过了早饭。天气晴朗,尤潇潇便提议去会芳园里搭了桌子抹骨牌,说园子里的月季花都开了,因为有些金贵的是到处寻了人才弄到的植株,老远就是一股子香气,颜色也比外头绽得俏些,靠着前头还有一汪子清水,养着的鲤鱼也漂亮,不如咱们去那边儿一面赏景一面玩乐,邢夫人自然是说好的。迎春跟惜春两个却是小姑娘,对抹骨牌兴趣缺缺,况且又都不太好意思玩。尤潇潇忙笑道:“罢了罢了,我的小姐们,知道你们都是琴棋书画德才兼备的,瞧不起咱们这些个市井小民的玩意儿,可是想想吧如今年纪都不小了,没过几年都得到别人家当太太奶奶的,婆婆让陪着都也说不玩?现今不趁着在家跟着亲娘亲嫂子的多学几把,将来只等着进婆家输嫁妆去罢!”小姑娘们经不住这般打趣,登时被说得面红耳赤,惜春捂着脸道:“嫂子总爱这样捉弄人!”邢夫人在旁听了也笑道:“你嫂子伶牙俐齿的,平素真人不露相,等闲人还听不着她说话呢!”尤潇潇点头道:“这话公正,到底是太太心疼我。”
于是众人便去了会芳园,依着邢夫人的意思,就在水边儿的大柳树下摆了一张方桌,每条藤条椅旁边再配一张各色花样的楠木小几,上头放着一把金丝茶壶,一只白瓷盖碗,还有两荷叶碟子的新鲜点心。银蝶早拿了钱匣来,每人手边放了红绳串的一吊钱,尤潇潇笑道:“左右不过是玩意儿罢了,横竖就这四吊钱,头钱头彩,瞧瞧谁今儿个有福气。”邢夫人见她办事敞亮,心里更加喜欢。
所谓打牌,都是为了交流感情,长在富贵人家的众人也深知其中奥妙。果不其然,没过几巡,邢夫人就开始抱怨西府的底下人势利,说原先还顾忌点面子,如今听了二房的喜信竟越发不成样子。今儿一早去给老太太请安,不巧车在门口拔了缝儿,叫了人来,二房这一群狗奴才竟说这里管不着,非要拉回那边儿修理去!气的邢夫人带着迎春就往东府来了。尤潇潇便笑道:“太太你大人有大量,跟这群奴才们较真岂不是降身份了?”因想着这话让两个姑娘听了不好,便放下牌道:“日头慢慢毒了,我早起吩咐小厨房里制了些玫瑰果子露,惜春你带你姐姐拿去,我跟太太在这里等着。”惜春应了一声是,然后牵着迎春的手往馨澜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