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无人,贾母叹道:“我说你是木讷人,东府里今非昔比,你倒是瞧不出来?为什么要把四丫头接回去,倒是想跟咱们不认亲呢!巴巴给了一万两银子就是谢了咱们养育四丫头的恩,你就接过来,这样轻飘飘的就让他们还了人情去?哪里有这样简单的事!”王夫人说道:“老太太您也是多想了,东府里珍哥儿那样子的能有什么大出息的?”贾珍不过袭了一个三品威烈将军而已,她娘家哥哥王子腾是当今重臣,九省统制,何等富贵,王夫人向来自觉高人一等,瞧不起一般人的。
贾母知道她心中所想,可不就是仗着娘家那点子威望,妇人之见。于是冷冷道:“你自己也知道东府给林姑爷送大夫的事,珍哥儿这份心计实在难得。将来林姑爷起复回京,若是在皇上面前能说得上一半句话,还能少的了东府的好处?如今又是开私塾又是请先生,干得可不是有出息的事,族里闹腾得大了!一个好汉三个帮,眼见东府里逐渐兴旺了,倒是能让他们远着咱们的?平心而论,咱们这几年待四姑娘也是平平,难怪东府里不高兴,你还拿着他们一万两银子,可烫手不烫?”见王夫人还是不服,贾母苦口婆心道:“我平日总是说,你眼界需放得长远,你大老爷只是袭祖宗爵,连实缺儿都没有,政儿得蒙皇上青眼,才是一个工部员外郎。原先有珠儿倒也罢了……咱们家宝玉等着大些也送去念书,如今年纪小,倒怕是熬煎坏了。我再与你说句话,林姑爷这次既然养好了病,回京也就是近在眼前的事,将来也只盼着能给咱们宝玉也带来些福气罢了。”王夫人听了,知道贾母警告自己不能怠慢林黛玉,只好忍气吞声说了一句是,回头又抛在脑后。
因王夫人终未将一万两银票拿出来,贾母心里也知道儿媳妇攒的钱将来都是宝玉的,于是也不计较,从自己私房里拿了一万两银子给了凤姐儿,嘱咐跟着惜春的旧物一同送往东府里去。凤姐儿应了,盯着人收拾好了,又带着入画一同送了回去。尤潇潇自然满面笑容说不敢劳烦婶子云云,然后就毫不客气全盘接收,凤姐儿现今知道她厉害,也不敢多呆就指着府里有事便急匆匆走了。慢慢的,阖府诸人都知道四姑娘忽然一下子搬回东府去,无不心里纳罕。
却说过几日正是贾政生日,因着贾母疼宠,王夫人当家,自然是大张旗鼓的操办,请柬也送到东府来,贾珍便拿着给贾敬去看,讨个主意。贾敬当时正在书堂里教孩子们念书,指导文章,听了贾珍的话,便说道:“既然送来了,该去还是去,好歹算是你的长辈,如今朝廷上的御史竟是专盯着这些事由,咱们别落了口舌,让你媳妇带着惜春,你也带着蓉儿去,磕个头回来就是了。”贾珍听了,便应了,回屋里跟着尤潇潇商议备些什么礼才好。
尤潇潇听了,知道是元春封妃的事要出了。而今惜春已经接了回来,万事也无掣肘,心情很愉悦。听了贾珍问话,知道贾政平时最爱风雅,便道:“二老爷平素里不是最喜欢古董字画么?出去书坊里淘一套绝版书给他,定是清雅,顺他心意的。”贾珍听了,说道:“也有理,只是没有几日了,怕是来不及,也罢了,去年给了一套汝窑瓷器,听着倒是喜欢的。”对于贾政(假正经)那个假道学,尤潇潇当然也不想多费心思,看贾珍也是应付了事的样子,便懒懒道:“罢了,我去库房翻翻看吧。”贾珍知道她行事一向妥帖,便自有她办了。
到了那日便是一起去了西府,尤潇潇带着惜春进了内眷的屋子,贾珍与贾蓉在外厅。见了她们姑嫂进来,迎春先迎过来,拉着惜春的手笑。再抬眼望去,正座上贾母鬓边簪了一朵红绒花,宝玉坐在身边,旁边还有一个小姑娘,穿着大红衣裳,戴着金麒麟,笑的花枝乱颤的,惜春见了便是撇撇嘴,对着尤潇潇道:“嫂子,你瞧瞧史姐姐那轻浮样子。”惜春在府里小真空多年,瞧着这些得宠的姑娘心里自然是不平的。尤潇潇一见那文采章章的麒麟便知道是史湘云了,微笑道:“倒不是她轻浮,老人家上了年纪最喜欢性子活泼的姑娘,能逗人开心的,你琏二嫂子不也是么?”惜春知道嫂子是借机给她讲道理,心里还是不服:“她来了就知道找宝玉的,我不喜欢。”这是嫌弃她势利,尤潇潇摸了摸惜春的脑袋,没说话。再瞧一旁王夫人凤姐儿也满脸喜色,忙着张罗其他女眷客人。尤潇潇跟惜春便先去给贾母请安。
贾母见了她们姑嫂来,反比以前客气好几倍,忙道:“珍哥儿媳妇来了,快去跟珠儿媳妇一同坐着,四丫头,你过来。”惜春望了尤潇潇一眼,得了鼓励便往前走,站在贾母跟前。“来,老婆子倒是很久没见我们四丫头了,乖,今儿个随着我坐在这里。”贾母拉着手说话,然后又指了指身边的一席,惜春便是受宠若惊,往年只有林黛玉、贾宝玉跟史湘云才有的特权,何时能轮到自己了?尤潇潇想这才是老狐狸了,知道把事办的圆滑,既然愿意给这个面子,自己不妨也受着,就笑道:“既然老祖宗这样疼你,妹妹还不快坐下!”惜春依言坐了。宝玉眼里一向没有惜春的,但是见她坐在眼前,也就得说句话:“妹妹怎么搬回去了?咱们在一起说说笑笑可是不好?”惜春听了这种不知人间疾苦的蠢话,只好扭头装作没听到。
李纨见了尤潇潇来,忙站起来拉她入席,然后笑道:“你可成了大忙人,平日见不着面。”尤潇潇坐下来,吃了盅茶,又见贾兰不在,便问道:“兰哥儿呢?怎么不见?”李纨脸上露出不忿的表情:“也没个帖子请的,他说不来。”尤潇潇听她说话赌气,便道:“你这是何苦来,孩子小不懂事,又要强,你还这样惯着的,你瞧,连环儿都来了,他一个正经嫡长孙倒是不来,讲不通道理。”李纨被她说得心酸:“好妹妹,你不想想,她们眼里哪里有兰儿?不就是欺负他是没爹的孩子……”说着就要流泪,尤潇潇忙道:“这大喜的日子,你若哭了,你婆婆心里还不知道怎么膈应呢。你瞧你,我说话的意思是兰儿还小,男孩子该是脾气宽博些,你平时只该劝的,哪里能火上浇油,快叫你们素月去把兰儿叫来。”李纨听她说得有理,背过脸去偷偷擦了泪,叫过素月嘱咐了几句话。
那边迎春跟着邢夫人坐席,探春坐在王夫人的席面上,尤潇潇瞧了一圈,发现没看到薛姨妈与薛宝钗,便道:“薛家的人今儿没来?”李纨摇头道:“去找什么贾雨村撕掳官司去了,你也知道薛蟠那会子的事,听说打死的那一家子又有人追进京里告状来了,正好被贾雨村给拦了,薛家上下忙着打点呢,哪里还有这个闲情儿。”过了一会儿贾兰来了,还是满脸不高兴,尤潇潇便拿着席上的点心哄他说话,再一抬眼,只见贾琮被招到邢夫人席上去了,迎春笑着递给弟弟葡萄。可怜贾环原本跟着贾琮坐着的,他们年纪小,为了不显得宝玉突兀,便是一同留在内室,只是贾琮也被叫走了,他一个人留在那一桌上就是格外孤零。尤潇潇见探春在王夫人那桌上,故意躲着弟弟的目光,心里只叹了一口气,正要去喊,却见迎春也起身了,把贾环带到了自己那一席。
正文 第28章
贾琮原是贾赦屋里孙姨娘生的儿子,该是正经的三爷,但是因了孙姨娘不受宠,便也没人当回事。孙姨娘也是命薄,生了贾琮之后失于调养竟是一命呜呼。贾琮便是由着奶妈周氏养着的。
周氏是个心大的,出嫁一年便是没了汉子,又因本性风流,孩子也被婆家抱走。正好趁大房里选奶妈子的机会进了内室来。她年纪不大,却是风骚得很,仗着有几分姿色,借着喂养少爷的机会,天天抱着孩子进正房,当着老爷的面好几次故意敞了怀露出白扑扑的奶/子来,贾赦本是色中饿鬼,见了这样火辣俏丽的小媳妇儿哪里有不爱的,几个来回之后,二人果然勾搭起来,自此大房里都知道三爷屋里的周妈妈一面喂着少爷一面养着老爷,风头竟是比几个正经姨娘还要稳健。
邢夫人进了府来,知道贾琏刻意疏远,原也想着孙姨娘死了就把琮哥儿抱回身边养活,将来做个立身之本。无奈周氏却是精明,床第之间花样儿百出哄了贾赦高兴,后来竟是把贾琮硬生生留在孙姨娘的屋子里,虽没过了明路,但是有些势利的想沾带好处的丫头婆子,背地里只管叫起周姨娘来,又为了跟贾政房里的周姨娘区别开来,便是称小周姨娘。
大房住的是荣府旧楼,隔着贾母好几道院子,贾赦向来肆意妄为,此等不体面的事落不到贾母耳朵里,邢夫人更不敢分辨,只好忍气吞声,反倒退三分。再看那贾琮年纪虽小,却被奶妈子挑唆的黑眉乌嘴的活猴儿一般,见了邢夫人便同见了鬼一样。邢夫人更是寒了心,索性就不再管庶子。而迎春心里却早有了算计,大房里的男子,琏二哥是一心跟着凤姐儿走的,如今都搬到二房那边儿去,对着自己没正眼看过,将来指望不着。如今只剩下贾琮一个,虽是庶出,但也是正经的小爷,小周姨娘的出身不提也罢,况且琮哥儿又不是她生的,别瞧着现在闹得欢,倘若那边老太太知道了,定是要撵出门去的。只不过现今因为大房里诸人碍于贾赦的淫威,不敢去充当这个耳报神罢了。迎春自被珍大嫂子一席话点拨,越发知道自己将来还是要倚靠着大房,倘若真能把琮哥儿送回到邢夫人身边,再好生养着,不怕将来不出息,未来不但邢夫人终身有靠,自己也算有了仗腰子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