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将军向来少露面,我见过两回,不是独行便是与兵将一处,一身的煞气,好不骇人,原还当他孤身一人,不想竟还要妻室家人。”有人缩着脑袋道。
即刻便有人驳道:“云麾将军该是三品罢?三品的大僚,不该妻妾成群,儿女成堆不是?如何就不能有妻室了?不过敢问,那位将军夫人是哪家高门闺秀?敦煌汜氏,还是姑臧张氏?”
众人都转了目光瞧向起头说话那人,他颇有几分得意地清了清嗓子:“高门倒真是高门,这闺秀嘛……”他拿眼向四周一扫,故意压住了话。
“你倒是快说啊。”性急的人一巴掌拍在他肩头,一声声的催问将酒肆内的气氛吊得莫名竟有些紧张起来。
那人不紧不慢地滋了口酒,得意地眯起了眼:“她便是……处密部阿史那将军的庶妹,据说生母是个唐人,生得偏像唐人。”
四周一静,顷刻间又哄声四起,“莫不是你胡诌的罢,阿史那家的庶出女,也堪配云麾大将军?”
那人急了,一把将酒碗墩在桌案上:“我若胡诌,开春便叫流沙吞了。”
商户起那样的毒誓,众人倒都教他震住了,俱又静了下来,瞧着他端起碗将碗中的酒一口吃进。
“我也不瞒你们,那位将军夫人,我隔着帘子见过一回,就在三四个月前。隔着帘子我也能瞧清楚,她怀着孩儿,身量上瞧,确是像个唐人的身架子,肚腹大约这般大。”说着他在自己肚腹上比划了一下,“算日子,临盆许就在这几日里。”
人群中即刻便有人上了心,大僚得子,向来是个登门攀结的好机会,岂容错失。
那人又接着道:“那位夫人见我,却是为购下街市旁洛水坊里最大的那座宅子,请我做个保。瞧这情形,是要在西州长久过下去了。”
“洛水坊里头那座四进带个园子的大宅?”座中有人嗤笑道:“我便说你胡诌,洛水坊什么地方?临靠市集,但凡是个官,岂肯住那处,与市井商贾为邻?”
那人一拍桌案,定定道:“怎么不肯,某亲手画的指线作的保。”
酒肆中渐有人暗暗哂笑开来:究竟是庶出的,又是半个突厥蛮人,择个宅子也不成个样子,也亏得是在西州度日,将来若是回了长安,还不得教人瞧不上。
也有人脑筋转得快,心底迅速摆了好大一副盘算:肯将宅子安置在洛水坊这样的地方,可见十有是个俗人,俗人不比那起孤高冷傲的,大约也不难攀附。倘若攀上这一层关系,西州军营中的米粮布帛、酒水肉食,桩桩俱是大买卖。
酒肆中少说一半人俱觉大雪这一日收获颇丰,并不白过。
……
风灵支着腰,在新置的宅子内四处走动,杏叶拧着眉头紧跟在她身后,风灵不许搀扶,她便悬着双臂,好似护着才刚学步的孩童一般,亦步亦趋。
宅子虽不能同长安城内的深宅高院相较,只比拂耽延留在长安那宅子多了一进,可在这西州交河城,也算得是光鲜体面的大宅了。
她本已作好打算要搬去安西都护府近旁的长安坊,西州官宦大多聚居于那一坊。拂耽延将她带到了这一处宅子跟前,她还恍惚如梦中,
“而今你既为官眷,又是阿史那族中的出身,自是不好在明面儿上行商,这却是委屈了你。可顾坊终究是你的心血,你只不抛头露面,拿捏住分寸,仍可在家中操持买卖。此处行商风盛,大族宦门大多有些经营在手底下,原也无人理会这些。”拂耽延引着她进宅子大门时,解释道:“我便请佛奴帮衬着择了地方,置下了这宅子,离顾坊近,好方便你掌持顾坊内的事务。”
风灵心底里感激,也诸多顾虑:“阿延,我原想着,顾坊仍旧交予佛奴打理便好,我终究不便裹在里头。商户……多功利,若知晓你与顾坊之间的关联,只怕不得消停……”
拂耽延扶着她的腰,跨过二门的门槛,淡淡笑道:“恐你在家无趣,那些不消停,正好拿来打发消遣,岂不好?”
此时风灵在园子里的几株大杏树下信步闲逛,忽品出来拂耽延那话里的滋味,他那话里的意思,是在说她专爱惹是生非,要以毒攻毒,拿她的不消停去治商户们的不消停?
她忽然气结,肚腹一日日地隆起来,脑筋却转得越来越慢,如今连拂耽延都能在口舌上欺压她。她忧愁地抚了抚肚腹,不禁怀疑很快便要接踵而来的那些“不消停”,以她现下的脑筋,是否真的应付得过来。
杏叶轻轻拍了拍她,“这几株光秃秃的树有甚好看的?”她指了指园子角落里的空地,道:“依我说,此处该种些桂子树,讨个口彩,好教娘子连生贵子。”
风灵一扭头,扶着腰肢苦笑:“还连生贵子,这茬罪谁愿再受……”
话音未落,她腹内陡然一缩,腾起一阵异样的痛感。她闭了口,默然静立了片时,下一阵疼痛毫不犹豫地涌过来。
“杏叶……”风灵探手过去握住杏叶的胳膊,“快去叫收生婆,阿幺也一并叫来。”
第二百七十一章 弄璋之喜(二)
拂耽延从营房往回赶的途中,阴沉了两日的天终于撕开了一道口子,大朵大朵的雪片扑簌簌地往下飘,这样的天气,街面上空无一人,沉寂得只剩马蹄声回荡在街头。
他急拐进洛水坊,马蹄在薄薄的积雪上打了一个滑,惊声长嘶,再不肯前行。拂耽延索性跃下马,一路飞奔回家。有家人在大门口迎候,他解下毛氅随手抛给了家仆,顾不上掸去幞头上的落雪,脚不停歇地往后院产室去。
人还未到后院,断断续续的喊叫便直扑过来,拂耽延心口一阵紧颤,无端地想起她昔日在长安遭受柳爽拦腰剑创,痛得脸色苍白冷汗淋漓,却也不曾喊过一声,眼下不知是怎样的痛楚,竟使她熬将不住,喊得撕心裂肺。
拂耽延眉头愈拧愈深,招了杏叶过来问话:“现下什么情形?”
杏叶在充作产室的厢房外来来回回地转,乍一见拂耽延归来,如遇救星,连行礼也浑忘了,忙上前禀他:“大娘进去近两个时辰,这般这般情形也该有一个多时辰,阿幺和收生婆都出来说还算顺遂,可可”
她忧虑地扭头望向产室,里头传出“哐当”一声脆响,仿佛有几件陶瓷物件落地。
拂耽延绕过杏叶,大步往产室去,距屋门不过三两步,门扇开了一条缝,阿幺从里头跻身出来,抬着两条手臂挡在了他跟前。“延将军进不得,大娘一切安好,不必过虑。”
拂耽延朝她抬起的双手一瞥,却见她两手满是鲜血,如同裹了两块红绸,他心底一凛,拨开阿幺便往里闯。
阿幺双手带了血不敢碰触到他,只横冲过来,将身来拦,一面大喊:“佛奴,佛奴!还不赶紧来拦着点。”
佛奴不知从何处蹿出来,抱住拂耽延的腰直往后拽,口里劝解不断。
风灵在产室内趁着疼痛的间隙,将屋外的喧杂听得清清楚楚,心头一阵烦躁,在下一波剧痛袭来前,嘶声喊道:“你进来作什么,既不能替我生产,又不能解我疼痛,裹乱有余”
又一阵巨大的痛感径直吞没了她说了一半的话,这一回却还伴着两名收生婆此起彼伏的呼喝,“使劲,夫人使劲,就快见着了。”
阿幺向佛奴丢了一个眼色,扭头跑回产室。
产室内的喊叫变得凄厉起来,一声紧过一声,拂耽延站在院中,攥紧了双拳。佛奴仍旧抱着他的腰不敢放,却因将才风灵的一通怒斥滞住了往产室去的步子。佛奴也因此得以喘息,他倘若认真挣脱起来,又岂是拉得住的。
“延将军”佛奴大大地喘了口气,仗着一副过来人的语气道:“这又不是领兵打仗,冲将进去也是无用。反倒因你进去了,教大娘分了神,那便不好办了。”
产室内的动静骤然停歇,这回莫说是拂耽延,便是连佛奴也震住了,不知不觉地松开拦腰抱住拂耽延的双臂,二人俱摒住了呼吸望向产室。
陡然一声歇斯底里的喊叫,仿佛将全部的气力都贯注于这一声中,尾音里拖带着沙哑和颤抖。另一声高亢脆嫩的啼哭接踵而来,将产室内旁的响动都盖了下去。
拂耽延几步跨上木阶,推门而入。迎面正见阿幺怀里抱着一捧毛氅,笑盈盈地向他屈膝:“恭喜延将军得了长子。”
说着便将这一捧毛茸茸的大氅,连同毛氅中包裹着的那团柔软细嫩的肉团子一同塞至他怀中。
拂耽延束手无策地接过,眼却不去瞧,只切切地投望向围屏后头的屏风榻上,又瞧见一名收生婆端出一铜盆血水,慌忙唤了几声“风灵”,却不得应声。
“延将军放心,大娘疲累得紧,气力也都耗尽了,足足地睡上一觉便好了。”阿幺从旁安慰道。
“管事娘子说的不错。”那端着铜盆出来的收生婆笑眯眯地接口道:“夫人福厚,身底子也扎实,寻常妇人生养头胎,少说也得四五个时辰,夫人却顺顺遂遂两个多时辰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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