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灵答应道:“就只两只泥炉,离得又远,哪里就能混了。不过……”她好事地探问道:“太子妃也抱恙么?不曾听说起呢。”
小内监不以为然地瞥了那泥炉一眼:“那位一年到头不断药,大伙儿见惯了,谁还会特特儿地拿来当回事说。”
风灵见过太子妃王氏,犹记得她气色红润,身子骨瞧着也康健,并不想个药罐子,怎就一年到头要吃药了。“是药三分毒,好端端的吃那么多要作什么。”风灵也装作不经意的模样,随口问起。
“求嗣呗。”小内监口没遮拦地脱口而出,继而惊觉,捂了自己的口,四下张望,幸好无人,他错开话,又将煎药的事叮嘱了一番,便离了汤药房。
风灵依着尚药局汤药内监的吩咐,将那些草药依序放入,便只需盯着泥炉内的火,不教它熄灭钝了药性,也不教它过旺,将汤药熬老了,失了药性。
泥炉的高度有些尴尬,她要看清楚里头的火势,必得弯腰半蹲,委实吃力。风灵干脆盘腿坐在了地下,坐在泥炉下方,靠着放药的大木柜子,仰头便能看见炉火,以图省事。
不到一刻钟,她便觉,这个坐处着实不错,不仅省了气力,还能悄然坐观一桩意想不到的事。
风灵所坐处,恰好能一眼望见汤药房的门口,及大半个汤药房,可她本身却因药柜泥炉的遮挡,不易教人觉。
她坐着正无趣,暗暗盘算着圣人何时才会动身往翠微宫去将养,她费尽心思弄来的账册,悉数在翠微宫藏着,关了一批她亲手挑择出来的民部小吏正筛查着,也不知眼下进展如何了。
突然门口有细小的动静,风灵头一个反应是侍汤药的小内监回来了,可一个转念,只觉不对劲。通常人在正常行走时的动静稳实且有序,可这人的脚步声虚浮谨慎,还有些偷偷摸摸的意味。
风灵顺手捡起地下拨火的铁棍,随身带着往大药柜那边又挪了挪,隐身于泥炉后头,静窥其变。
几息间,果然有个小内监,蹑手蹑脚地进得汤药房,四处一打量,并不见有人,便大了胆子放开步子走向太子妃专属的那个泥炉,掀起药罐的盖儿,朝里调弄了些什么进去。
那小内监背对着风灵,看不清他的面目,但那背影风灵断然不会认错,击鞠赛侍弄五花马、昭庆殿纵火,全系着背影所为。
风灵握紧了手中烧火的铁棍,缓缓站起身,死死盯着那背影,心道:第一回是我疏忽,未能想到是你在弄鬼,第二回你气运颇佳,教你跑了,这一回,再无道理使你溜走。
小内监将药罐盖儿重又盖上,掸了掸袍裾,若无其事地要离开,他转身的刹那,突然瞥见汤药房另一边竟有人一动不动地立着,骇得他脚下一颤,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风灵不言语也不挪动,气定神闲等着那小内监回头,等着瞧他惊愕失措的神情。可真等小内监回头来望她时,惊愕失措的却换做了她自己。
她手里的烧火铁棍“当啷”落了地,她的双膝不停自己使唤了似的,一步步从泥炉后头转出来,无数想说的话一齐涌道了喉咙里,争先恐后地要出来,却反而梗塞了喉咙,说不出话来,只无比艰难地挤出一句:“良音,怎的是你?”
至此,那小内监反倒不惶恐了,安静地立在泥炉边,虽穿了一身内监的衣袍,眉目间的颜色仍旧掩饰不住,精巧的唇角含带了一抹凉凉的笑意,那笑有些说道不清,嘲讽、无奈、甚至略显得意,笑得教风灵极不自在。
风灵曾想过猜想过数次,屡次暗害她的,会是什么样的人,却一次也不曾想过索良音。倒不是因为自己多次于急难困境中予过她援手,风灵想不透,怯懦胆小得一经事儿便要将双眼哭肿的索良音,会有这样的恶胆,竟敢行谋人性命之事。
“良音……”风灵用力咽了口口水,喉咙干痛:“你……做下这些事,可是柳爽逼迫?这回你怎不逃了?”她打从心底希望索良音能同前两此那般,从她眼前逃走。
“在你这儿,我可逃脱得了?大娘的身手,良音也是见识过的。”索良音索性迎上前,半虚半实地作了个礼,坦然道:“柳爽若有本事逼迫得了我,早将你也一同灭了口,何须央我来行那些事?”
风灵一心盼着她能像从前那样,哀哀戚戚不知所措地哭诉,柳控诉柳爽加诸于她的种种逼迫手段。可索良音从容冷静,供认不讳。
风灵悄然倒吸了一口气,汤药房内满是苦涩的药气,一同教她吸进胸腔内,泛起一阵苦意。“我何处对不住你,教你怨恨至此,定要置我于死地?”
第二百三十五章 情深责切
“大娘这话便差了,我何时置你于死地了?”索良音轻轻笑道:“大娘细想想,未生母子横死街头那日,若无人传递字条予你,那疯马驾的车撞上的便该是你。 击鞠那回,大娘的马术良音自是知晓的,那枚小小的马刺,至多教你费些劳力,哪里就能坠马了,使得大娘坠马的是柳爽狠击过来的那藤球才是。”
“这般说来,你火焚昭庆殿,我还得多谢你手下留情,未下杀心了。”话至此,风灵已了然,索良昭怕是再不是从前需她庇护帮衬的弱质女子。以往她怕柳爽怕得要命,面对柳爽的戏耍调弄一筹莫展,只知逆来顺受,而今却是能耐得能在柳氏父子眼皮子底下阳奉阴违。
“想要大娘性命的是柳奭柳爽父子,与我本无干系,我不过奉命行事。在他们手底下救了大娘三回,是为了回报沙州时大娘的三番援手,如今两清了,往后再如何,大娘莫怨怪。”言罢索良音敛了脸上笑意,转身要走。
“音娘!”风灵上前阻住她的路:“你莫在此同他们纠葛,回去罢,我让佛奴……”
“回去?我可还有家?”索良音冷笑道:“况且我家门的债、未生的债,尚未同柳氏父子讨回,他灭我满门,自当要他满门来陪,如若不然,我如何能安心过活。”
风灵恍如大悟,拉住她的胳膊问道:“你方才往太子妃的汤药内下了什么?你莫要糊涂,仇怨再大,也不值将自己搭送进去。”
“大娘多虑了。”索良音用力甩开她的手,“不过是我在柳府日常所用的几味药,那药伤不了她性命,只是不教她得嗣罢了。”
“你……你,事关皇嗣,纵不伤人,也是大罪,你端的是胆大。”风灵惊得七月天里冒了一头冷汗,怨不得王氏无子。
“大娘糊涂,谁人说过皇嗣只可是太子妃所出,你瞧东宫殿,何曾少了孩儿?更不必说太子早已心属圣人都不曾记得的那位武才人。”索良音重又笑起来,走近风灵,低声道:“这些铺排,费了我好大心思,想着便觉得意非常,无人知晓竟觉可惜,今日得遇大娘,方得畅意一说,着实痛快。”
她一壁说,一壁已移步到了汤药房门前,回头嫣然一笑:“良音最后再好意提醒一回,深宫艰险,大娘千万仔细了。”
风灵慢慢退回泥炉边,汤药尚未得,她怔怔地盯着炉火,只觉方才所见的,并非她认得的索良音,娇美如旧,怯懦早荡然无存。
早就听闻太子妃刻板无趣,太子不喜,柳奭往太子妃身边送了不少辅佐的女官,瞧这情形,这回柳奭送进来的正是索良音,大约她容貌太过出色,怕她就此勾了太子的神魂,特意将她充作内监送进宫。可柳奭万万料算不到,千防万防,如何也防不住索良音往太子睡榻上送人,防不住她往王氏汤药内下避子药。
她这手段,与柳氏父子惯常的做派,倒是相得益彰。
风灵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按说索良音既决意要在宫中替家人了却仇怨,此事无可厚非。可她对自己那般决绝,又是为何。那冷情冷意的模样,绝不只因不使柳爽生疑的缘故。
虽是如此,她到底不愿索良音教仇恨毁了大半生,早些拔除了柳氏,也好令她早日解脱出来。这般一想,收罗柳氏罪证的决心便更是迫急。
不一会儿功夫,李世民的汤药已得,风灵倒出药汁,又细细地筛过一遍,装在了食盒内径直往两仪殿送去。
到时殿内有人在,按礼无诏风灵不可随意闯入,可汤药凉了难免减了药性,圣人进药亦成了头一等的大事,送汤药便不拘什么规矩了。
风灵这碗汤药送得正是时候,李世民在两仪殿听了一个多时辰的政事,在她进殿前恰又呕了一口血出来,她进去时正是满殿的兵荒马乱。
风灵赶忙将汤药交予宫婢,侍候着服用下去。尚药局奉御匆匆赶来,内监们抬了一扇单扇的大屏风,将圣人的矮榻隔开。又将殿中议政之人全请离了两仪殿,各自散去。
眼下没她什么事,风灵也不好跟在里头裹乱,便留了话予阿盛,自回鹿鸣苑去。
出了两仪殿没两步,行至天街一处僻静所在,忽觉身后有人跟随,她急忙顺路拐了个弯,藏在通往掖庭宫冷僻无人的巷道中。
可身后跟随的脚步声似乎好不避讳她,紧跟了上来。风灵索性停下步子回身等着,那人跟着她拐进巷道,从巷口大步朝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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