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灵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她从不全信高阳公主主仆,自暗暗地抱定决心,入宫后只跟着玉勒图孜行事。
她本以为束发妆饰且有得磨弄,干脆闭目小寐,不料不过小半时辰,阿贞便在她肩膀上轻推了一把:“顾娘子瞧瞧,如此可还满意?”
风灵睁眼朝大铜镜中一望,锃亮的银环将头发悉数束起,发丝散落在脑后,好似马尾,束发两侧各贴了一枚短流苏的素银华胜,除此之外,再无妆饰。面上也只匀了薄薄的一层桃花面脂提了提气色,黛螺不着痕迹地扫了眉尾,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灵秀中透着英气。
风灵自然满意,原还以为女子入宫拜谒便如男子上朝一般,须得深衣大妆才不失礼,能打扮得这样素简利落倒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不待她称满意,阿贞已透过铜镜将她品评了一番,满意地直点头,笑道:“甚好,甚好。”说着又推她到内室换衣裙,风灵快步走进帷幔内,不教侍婢们跟着,阖上帷幔道:“不必跟着,我自己换上小衫。”
阿贞与侍婢们见她不惯人服侍的小家子气重,都不禁在帷幔外抿嘴轻笑。有侍婢在帷幔前候着,将熏熨好的衣裳一件件地从外头递进去。
风灵进得内室,飞快地褪下原本穿着的白叠衫子,换上前日备好的陌腹,那陌腹里头隔出一个夹层来,沙州民众替拂耽延请愿的书信便妥妥地裹在那夹层里。才系好陌腹的细带,外头便递进来一袭小衫,她赶紧接下,嗅了嗅衣裳上面说不清的香气,一件件地穿上去。
不大一会儿功夫,帷幔一掀,阿贞盯着从里头走出来的风灵两眼不觉直了,一腰剪裁精简的水色襦裙,一袭越锦半臂,再因那高扎起的简练发式,将她整个人衬得明丽照人,神采飞扬。阿贞仿若倒回二十余年,重见了英华夫人朝她走来。
风灵在她跟前转了转手,她方醒过神,自觉失态,笑赞了几句打过岔。
诸事准备停当,已是辰初,车驾早已在门外候着。阿贞陪着风灵走到前厅,二人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高阳公主姗姗而来,仍旧是姹紫嫣红的一身富贵气,发髻边斜插了一朵开得正好的牡丹,水灵欲滴,看着像是才刚采撷下来。
春初时节里,牡丹尚不曾绽放,只在有温泉地热之处,方比别处开得早些,这样鲜嫩的花朵儿,只怕是半夜剪下枝头,连夜送来的。风灵不禁咋舌,这得是多大财力和人力方担得起这一朵鬓边花。她因行商富裕,日子过得也奢靡些,但与皇家贵胄相较之下,她那些根本与“奢”字沾不上边。
高阳公主见风灵这一身丝毫显不出女子娇媚的妆扮,眉头却微皱了起来,质疑眼光转向她身旁立着的阿贞。阿贞默然颔了颔首,回给了她一个极是肯定的神情。
高阳公主犹豫了一息,仍是从自己的臂膀上褪下了一串鎏金银质的卷草纹臂钏,要亲手与风灵戴上。风灵不好辞让,顺从地听凭她将那沉甸甸的臂钏箍都了自己的手臂上。
只是高阳公主要比风灵丰润些,那臂钏箍不住她的臂,一放手便从臂上滑落到了腕子上,高阳公主歪头看了看,笑道:“在腕子上也好看。”声音沙沙的,令风灵更觉她别有一番用心。
高阳公主说罢转身便出了门,往她专属的车上去,阿贞向风灵递了个笑容,忙忙地跟了上去。
风灵与另一名婢子同乘后一驾小些的青帐马车。后头还另有两驾车,各坐了三名侍婢,有专司茶水浆酪的,带了整套的风炉铫子等烹茶用具;有专司更衣汗巾的,替换衣裳携了一匣笥;有专司香囊钗环等随身用物的,各色品类也是备了一箱子。
风灵上车前好奇地探望了一眼,上车后又问同车的侍婢:“那些物什,公主每回出门都要用么?只一日功夫,却要备那许多?”
那婢子一副鄙薄她少见多怪的神色:“自是都要带齐全的,用不用另当别论。”
风灵暗暗地一吐舌头,想她时常走货出门在外,带的东西虽也不少,却是件件精拣过的,若要像高阳公主这副行头,恐怕一世都不必出门了。如此度量下来,若是拿金枝玉叶之尊换她的自由自在之身,她是万般也不肯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四章內苑春宴(二)
崇义坊距皇城不远,只有一坊之隔,可女眷们进宫不能从前宫门入,只能避开鸿胪寺、太常寺、尚书省等机要所在,绕行至后宫。
马车行至永兴坊时,风灵忽然指着那冷清清略显破败的坊门问道:“这一坊离宫墙这样近,缘何这般破落?”
侍婢朝外头飞快地瞥了一眼,眼皮都不肯再抬一下,含糊道:“永兴坊原是蔡国公府邸所在。”
风灵心头“咯噔”一下,她记得拂耽延便是出自蔡国公府,不禁探头出去多望了几眼,却只满目荒夷。那侍婢口里怨道:“顾娘子莫望了,进来坐好罢,怪瘆人的。”
“怎就瘆人了?”风灵回身坐回车内,放下车上的帘帐。
侍婢放低了声音道:“顾娘子不知么?三年前,蔡国公次子与息太子谋逆一事?”
风灵虽身在西陲,消息通达,这事自然是知晓的。“三年前的旧事了,那便如何?”她答道。
侍婢双臂环抱住自己的身子,缩着脖子道:“永兴坊里的蔡国公府,一夜之间全府查抄的查抄,诛杀的诛杀,仅剩的几个活口,也都流徙得远远的,不多久都亡故了。当年这一坊,血腥气飘了数月方消弭呢。原这一坊中住着的人,大多权贵,为着避忌,也都搬了出去,不肖一年,永兴坊便荒落了。”
风灵低低地叹息了一声,暗想如今敦煌城内的永宁坊,不也是这个情形,大约用不到一年,也便荒芜了。那婢子只当她为蔡国公府上下叹息,又念叨了几句:“要我说,既袭了爵,便安生地当个国公,衣食不愁,奴婢如云,这样好的日子,怎就还要想着谋逆……”
说到“谋逆”二字,她的声音便小了下去。风灵虚应着她,又暗自庆幸起来,亏得拂耽延在头一位开府的蔡国公过世前便投了玄甲军,才没跟着后头袭爵的那一位遭殃。
絮叨中,马车悠悠地停了下来,那侍婢挑起车前的帷幔探身出去望了一眼,回身告知风灵:“延禧门到了,该有一处查验。”
风灵“哦”了一声,却迟迟不见那侍婢去打起帷幔。侍婢仿佛知她心思,颇有几分得意道:“换做旁人进宫,查验得紧,且得等上好几盏茶的功夫,只咱们家公主进宫不必费那些琐碎,只需将高阳公主府邸的腰牌取了予武侯看过,便成了。”
侍婢准备了好些“隆恩盛宠”之类的话,等着风灵来问缘由,可风灵又是淡淡的一声“哦”,竟不往下问去,侍婢甚觉失落,也不再理会风灵。
不一会儿,马车果然有慢慢向前开动,未见有人来掀帷幔查看。
沿着大石打磨的、宽阔平整的大道,马车顺溜地行了好长一段路,那侍婢大约不是头一次进宫,又忍不住显弄她的博识来,向风灵道:“这条道,便是天街。南边是朝堂,北面是后宫。”
风灵打起车壁上的帘帐,四处望了一圈,天光已然大亮,初生的光线柔和地在万物上镀了一层金光。宽宽长长的一条道,两边是朱红宫墙,杨柳倚墙,袅娜轻拂着庄严肃穆的墙体,朝堂的威严与后宫的绮丽,被这沿道的垂柳过度得极是自然。
偶有成列的宫人内监走过,见是高阳公主的车驾,皆退至墙根下,躬身垂目,直至车驾通过。不必那侍婢啰唣,风灵也能瞧出高阳公主圣眷之隆。
行了好长一段,马车又缓缓停下。“承天门到了,咱们该下车走一段了。”这侍婢很是熟稔进宫的历程,大约是常常随着高阳公主进宫的。风灵心念一动,堆起笑脸问道:“不知宫内的那些贵人,可好相与?”
侍婢倒卖弄起关子来,“说好相与,须得提着小心,说不好相与,倒也不尽然。说到头,只看人合不合贵人们的眼缘了。”
“有甚讲究没有?”风灵还不死心,不依不饶地缠问下去。
车外驾车的车夫已摆好了足踏,来请风灵下车,那侍婢匆匆答了句:“待会儿顾娘子进去自体会体会便知了。”说着她抢先下了车,再回身来虚虚地扶风灵下车。
下了车风灵方发觉,承天门前已聚了好几驾马车,各有徽示。有品阶的无品阶的,好些个夫人娘子都默立在门前等候宣召,玉勒图孜亦盛装立在其中。独高阳公主上了一乘步辇,教人抬着先进去了。
步辇行了两步,又被她唤停,她回头瞧了风灵一眼,不知向跟在步辇旁的内监说了句什么话。内监略一犹豫,返身回至承天门前,又向戍守宫门的武人说了几句。
那武人上下打量了风灵几眼,挥手命她跟着高阳公主的步辇进去。风灵一低头,随在内监身边,好似宫人一般,跟着步辇一路走了进去。
穿殿过苑,也不知走了有多远,风灵偷偷地侧仰起头瞄了高阳公主一眼,她正在摇摇晃晃的步辇上支颐假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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