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怒揭家丑(二)
未生走到风灵跟前,目光躲闪至一旁,轻易就能看出他的愧疚和尴尬。
风灵因有上一回的教训,不敢心急,便撇开那些想问的暂不提,关切地上前同未生一齐扶住阿满婆:“正听家中的杂使说起敦化坊走水的事,可是教风灵唬得不轻,亏得未生平日里功德做得多,竟能安然无恙。”
她搀着阿满婆走上木阶,将他们带进屋子,请他们在屏障后头拂耽延看书的胡榻上坐下。这一回,未生与阿满婆均无半点抗拒。
她快手快脚地将案上翻看至一半的书册收拾了,正有仆妇拿了枣茶来予她,风灵自去接过,顺手阖上了屋门。
待她再回屏障后头时,未生已在胡榻上跪伏着,闷头道:“前日未生犯浑,失手搡倒了顾娘子,不敢求娘子原谅,未生头一个便不能原谅自己。”
风灵放下枣茶,赶忙上榻扶住他:“我都要忘的事,你还提它作甚。且是我失礼在前,怨不得未生。如今见你们安然自火场中逃出生天,我自是欢喜都来不及,旁的皆无关紧要,再不必提起。”
她先替阿满婆斟了一盏热热的枣茶,递至她手中:“婆婆可有碍?快吃口枣茶压一压。”
她的本意是想阿满婆在吃茶时能取下帷帽,可阿满婆接过茶盏后只捧在手中,半晌不动。风灵略略失望,替未生也斟了一盏,将他自跪伏着的姿势拉了起来。
“不瞒顾娘子,未生与阿母不仅对不住顾娘子,更是对不住敦化坊那小巷子里的二十余口人,不值得顾娘子这般礼待。”未生擦了擦眼,低头看着手里的茶盏,不敢去看风灵的眼睛:“昨夜小巷中的那把火,正是……正是未生同阿母引来的,白累了街坊四邻枉送了性命。”
风灵举至唇边的茶盏顿凝在了口边,不解地晃了晃脑袋:“这,这却是从何说起。”
未生也不知从何说起,他皱着眉头忖度了半晌,只憋出了一声叹息。
阿满婆稳坐的身子忽然动了动,她抬手搭上了帷帽的帽檐,风灵的心直跳蹿:她莫不是要取下帷帽了?终是肯取下了。
她不由自主地一手按在胸前,好像是要阻止跳得过快的心,从嘴里蹦出来似的。
皂纱轻掀,帷帽自阿满婆的脑袋上移开,露出她夹杂了近半白发丝的单螺髻,她的手臂自脸面前慢慢放下,露出面容的一刹那,风灵捏着茶盏的手剧烈地抖动了起来,滚热的枣茶自杯盏中泼洒出来,溅落到她的手上腿上,此刻她教那张终于展露出来的,神秘的脸惊得发怔,烫痛荡然无存。
“阿满婆婆?柳……柳夫人……”她放下杯盏,紧盯着阿满婆的脸,只觉舌头在口内结住,话都说不利索。面前这张脸,分明是苍老了十岁的柳夫人。
阿满婆安静地端坐着,极有耐心地等着风灵自巨大的惊愕中慢慢回转过来。
风灵连深吸了好几回,渐平静了下来,仔细地端详着面前这位不知是柳夫人还是阿满婆的妇人。
风灵不能确知是她否是未生的阿母阿满婆,却能确定她并非那位已在惨案中故去的柳夫人。眼前的妇人五官眉眼与柳夫人如出一辙,但论年岁,她看来至少要年长柳夫人十岁年纪,额头眼角唇边已有岁月錾刻下的纹路,衣裳装扮也粗陋,一眼便知她生计艰难。
可要是打量得细致些,便能发觉,她的贫苦遮盖不住她曾有过的风采:衣裙粗朴却一丝不苟;华发早生,不佩发饰,发髻却绾得不见一根散乱的发丝。
她的眼神与柳夫人一样带着高不可攀的骄傲,细细一品又不太一样,柳夫人的骄傲源自显弄门第家世财资,而这妇人眼眸中的骄傲,却显得更为矜贵,不显不露,温和沉静,教人冒犯不得。
她向风灵微微动了动唇角,指了指案上的纸笔。
风灵如梦方醒,连连点头,将纸笔轻轻地推到她跟前,心里嘀咕:她竟还能识字写字。
这却算不得什么,待阿满婆在纸上写下第一行字时,风灵便再掩饰不住惊异:阿满婆不仅识字,竟还写得一手娟秀的簪花小楷,自己那一手字与之相较,只能自叹弗如。
阿满婆写了一阵,搁下笔,将纸递与她。风灵接过,一字字地看下来:
奴与索氏柳夫人乃双生姊妹,故面容酷肖。年十五奉父命选作宫人,常在文德皇后身边服侍,以近天威,荫庇家族。后卷入皇家秘事,本是该死之人,却因皇后念了一回旧情,赐了哑药,令我口不能言,不泄禁语,得以保全了性命,自此离宫。可我惧怕那秘事败露,不敢回家,无奈之下,想起双生的阿姊远嫁西陲世家,我与她自小心意相通,亲爱异常,便往沙州投奔于她,隐匿过活。
风灵看得目瞪口呆,明明已经看完,却不敢相信似的,捧着纸又看了一遍。第二张纸递到了她跟前,她接过第二张,手中那张冷不防被未生取走,他将纸卷成筒,就着近旁的一盏灯烛点燃,看着那纸筒化成一团黑灰,缩着手扔进笔洗缸中。
“那些话,顾娘子看过便如这纸,莫留下只字片语。”未生凝重地向风灵道,直至风灵应下了,他的紧张才舒缓下来。
阿满婆低头已在写第三张纸,风灵忙捧起第二张:
沙州得遇做画师的未生阿爹,他清贫多病,未生幼时便已故去,多赖阿姊时常暗中接济,那些年里过得总算安稳,岂料阿姊突遭不幸,心痛难当,深怨索氏行径不端,终招致灭门之祸。
风灵看到最后一句,眉尾一跳,果不其然,确有内情。她将看完的第二张交予未生手中去焚毁,又从阿满婆手中接过第三张:
阿姊与我交心,曾说过索慎进父子与突厥人勾通,令她深感不安,怕终有东窗事发的那一日,可此事里头还有我柳氏一份,她亦无可奈何。果然事发,教阿姊一语成谶,先是索庭离世,继而索氏满门尽亡,全是索慎进引狼入室,害累自己,还赔进我阿姊与阿庭昭娘的性命……
后面的字迹教泪痕化开,看不清楚,风灵一时也顾及不上,仅是“有我柳氏一份”这几个字,已然令她心底涌起了惊涛骇浪。(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怒揭家丑(三)
风灵看罢第二张,迟迟不见第三张纸递来,她放下纸,朝阿满婆望去,只见她捧着已写就的纸正发怔,大约是在犹豫该不该交予风灵看。
她手中这一张才是最最紧要的,风灵向那递不出来的纸深望了一眼,上一回因心急弄得满盘皆输,这回她再不敢急切,心底里嘱咐自己定要把稳。
她慢条斯理地替阿满婆换过一盏热枣茶,将杯盏慢慢推至她跟前:“婆婆写得辛苦,不妨先吃盏茶,缓一缓,也不急在这一时。”
阿满婆的目光警惕地移到风灵脸上,好似要透过她的脸,望到什么真切的能让她安心的东西,风灵不知她所要寻的安心究竟是什么,只猜度她竟肯拿深藏的涉及一个姓氏门第生死的隐秘出来,定然是有所托的。再联想至敦化坊小巷子里的那场惨烈的大火,风灵顿悟,只怕她要以性命安危相托。
若要阿满婆以诚相告,她必得率先以诚相待才是,往来之道岂止是行商之道,到了何处都一样。风灵正了正脸色,郑重到:“阿满婆婆不必有所顾虑,此处事成之后,风灵即刻安排婆婆与未生离开长安。眼下正是开春,商队往来正频,婆婆是愿去江南道还是西州,都不是什么难事。到了地方,风灵安排未生营生,好替婆婆颐养天年。”
风灵十足的诚意放在跟前,阿满婆与未生互望了一眼,未生低头沉吟片时,点头道:“顾娘子在西边商行里的声誉极好,一向诚信,未生信你。”
阿满婆这才审慎地将手里的字纸递给风灵。
风灵的心跳得厉害,那纸捏在手里发出的细微声响,都觉如雷贯耳。但见纸上寥寥数字写着:
阿姊曾告知,柳奭同索氏勾结于西疆,收拢阿史那贺鲁,劫掠往来商客,所聚财资与贺鲁共分,柳奭那一份,便用以在西疆囤养私兵。不时以私兵假充沙匪,一面再行掳掠劫杀,一面屡屡以剿匪为由,向朝廷求拨军资。私兵开销、劫掠所获,皆由相熟的商队替他经营往来。
风灵大为震惊,从纸上移开目光,视线在阿满婆和未生之间来回扫看:“兹事体大,婆婆怎肯……怎肯……”
阿满婆面色沉静,向未生递了个眼神,作了个示意。未生在案上拍了一掌,忿然道:
“阿母当年为了柳氏全族才舍了自身进宫服侍,而今时隔多年,文德皇后也早已故去,自是该回归本家,原只当理所当然,便命我前去柳府找舅父。那府里的管事说舅父在兵部应卯,不曾在府内,他满口应承,说待舅父放衙归来必当禀报,还很是感慨说了些安抚的好话。哪成想……”
未生气结,红了眼眶,停了好一会儿,才回复平静:“昨夜交子时,敦化坊内走水,并非偶然,却是我那好舅父命人来纵的火!若非阿母早年在宫中伺候,养出了觉浅警醒的习惯,我与阿母早已葬身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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