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灵托腮想了许久,从心底漫上一丝苦笑在脸上,此时连得她自己,在长安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人,寸步难行,毫无借力。
思及借力,风灵心头骤然一跳,喃喃自语道:“倒也不是毫无借力,若果真如此,又何来的拂耽延的消息。”
她猛地自木阶上站起身,拍了拍袍裾,几步便冲了出去。
“娘子这是要去哪儿?”何管事在后头追着问道。
“去将方才送口信的婢子追回来,尚有事要问她。”风灵脚下不停,话音一落,袍裾已在大门口一闪而过。
何管事慌忙唤来一个杂使小厮,命他快些跟上去:“快跟着,娘子不识长安的道,莫教她走丢了。”
小厮应了一声,忙不迭地跟了出去。
风灵跑出怀远坊坊门便懵了,她不知崇义坊在何处,暗骂自己改不去鲁莽的性子,也不带个人便跑了出来。恰身后小厮急急唤她,正被她一把拽住,火急火燎地催着往崇义坊带路。
幸好那胡婢腿脚不那么麻利,穿过西市时又费力,往回走的路行得停停顿顿,风灵赶上她时,正行到崇义坊门前。
风灵在她身后唤道:“焉耆姊姊慢走!”
那胡婢虽不知是在唤她,但听有人唤“焉耆姊姊”,下意识地便扭头去望。
“焉耆姊姊且留一步。”风灵赶上前,跑得急了,扶腰大喘了一口气,“方才竟浑忘了问姊姊一句,玉勒弘忽在府里可方便见客?”
胡婢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见是能见,只是要先下了拜帖,府里大管事收了,交予各院管事娘子,大半由管事娘子处置了,余下有用的再由管事娘子递进去……”
“罢了,罢了。”风灵挥手打断她,“这一套劳什子若是做全了,还不知何年何月。我再问你,你家弘忽几时得出门?”
胡婢认真想了一想:“平日不常出门,年节进宫行拜礼……再就是,弘忽因信释教,每月望朔日得出门礼佛。”
风灵眼光一亮,忙又问下去:“弘忽常去哪一寺?”
那胡婢却住了口,迟疑地望着风灵。
“姊姊回去只管同你家弘忽说,下回望朔日去礼佛,请弘忽带着风灵同去,怀远坊一带信祆教的居多,佛寺不兴,他处风灵又不甚熟悉,愿随弘忽同往礼佛。”风灵见她拿捏不定,忙塞了个还算像样的缘由过去。
果然那胡婢大约也是笃信释教的,神色缓和了下来,点头道:“是呢是呢,顾娘子倘要礼佛,还是开化坊的法寿尼寺好些,里头又全是尼师,咱们女客去了也得方便。”
风灵忙欠身谢过她,胡婢不敢受,还了一礼,自归去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六章大海捞针(二)
转过两日便是望日,风灵不敢怠慢,无更鼔未响,便在坊门口候着。
待那第一道浑重悠远的鼓声击破长安城的黎明时,她便成了头一个怀远坊内头一个出坊的。法寿寺是尼寺,带男客同往不便,风灵早一日便令家中小厮领她走了一遍,故一人独去,到得也算快。
时辰尚早,法寿寺中只有寥寥数位香客,风灵先自上了香,敬拜了大殿的菩萨,祝祷过一番,未见玉勒图孜前来,只得在殿外的庭院中找了张石凳坐着。
日头抬升时分,尼寺中多了些人来进香,风灵盯着每一位进出的夫人娘子,不敢松懈半分,生怕错漏了。
约莫半个时辰,有人在风灵身后轻轻念了一声佛号。风灵转过脸,原是一名年轻姑子立在她身后,双手合十在胸前垂头低声道:“娘子可是在等人?”
风灵起身还礼,“确是在等人。”
那姑子略一点头,“请娘子随我来。”
风灵疑惑,却也跟着那姑子去了,绕过大殿,穿过后院,径直到了最后一进内院禅房。姑子立定向风灵道:“娘子所等之人,已在禅房中静候许久,娘子请自便。”
风灵忙谢过女尼引路,不等她走上石阶,禅房的门倒自己先开了,从里头走出来请她的,正是那日来传话的胡婢。
“你在那大殿前头候我,却是候不着的。”玉勒图孜笑嘻嘻地走到门前,今日不似西市遇着时的寻常人家娘子的打扮,却是正正经经高门贵妇的模样,绫罗夹衫子,半臂短襦上金丝绣成的大朵吉祥莲花纹,缁色的八幅襦裙,端正的圆髻上对插了四支金镶玉的大簪,金梳玉珠,各色齐全。
这模样,与两年前伊吾道上前途多舛的落魄焉耆王族大相径庭,而玉勒图孜便犹如绫罗金玉包裹着的一株开得正好的鲜花,鲜活的生命力努力想要挣破包裹,向外怒放。
风灵走上石阶,屈膝向她行了个礼:“风灵见过玉勒弘忽。”
玉勒图孜稍稍一愣,提起裙裾便出门将她拉进了禅房。“谁要你行那样的礼,素日里最厌烦的便是这个。”
“不教人行礼,却还端着贵人的架势,分明早到了,却要人在外头枯等大半时辰。”风灵撇嘴相讥,她本就有得理不饶人的秉性,遇上玉勒图孜,也不知怎的,更是一句不肯让。
玉勒图孜却不同她计较这些,拉着她的手道:“你那情郎,情势不妙啊。”
风灵垂下了脑袋,沉重地点了几下。
“渎职、戍守失利,这都算不得什么,怎就有了通敌之嫌。虽只是个‘嫌’字,可轻则贬黜流徙,重则……”玉勒图孜皱了皱眉,仍是爽直地说了出来:“重则死罪。他究竟有无……”
风灵猛地一抬头,极认真地望着玉勒图孜的眼眸:“风灵认定之人,岂会是那等首鼠两端,通敌求利的小人?”
“那他可是开罪了什么权高位重之人?”
“或许是,朝堂之事我不懂,但他那端肃耿直的性子,又不肯变通,开罪了谁也是在所难免。”风灵低叹,心里摇摆不定是否要将她对柳爽的疑心和盘托出。
柳氏不似索氏,柳氏的背后是泼天的权势,太子妃的舅父,太子倚重的肱骨之臣,索氏与之相较便轻如鸿毛。风灵冒犯了索氏,若非依仗了拂耽延的声势,险些要在沙州待不下去,更何况柳氏?
她心里迅速地盘桓了一遭,决意在实证未在握之前,还是谨言慎行的好。她沉静了一下心神,同玉勒图孜道:“风灵今日求见玉勒弘忽,便是为此事来求弘忽。”
玉勒图孜一拍手掌,爽快道:“有甚我能帮的,你只管道来。”
风灵一喜,朝禅房门口望了一眼。玉勒图孜立时会意,遣她那胡婢在门口守着,防人听了壁角。
二人在禅榻上散坐着,细计议起来。
“有一人,原也在沙州敦煌城过活,早我一些日子到了长安。若能寻到他,或能替阿延洗脱罪名。只长安之大,我也不知往何处去寻他。思来想去,他日子过得平实,不甚富裕,到了长安必得谋个生计,他原是千佛洞的画师,技艺了得,若要谋生,我私猜着,大略也离不得这一手画技。”
玉勒图孜为难地咬着唇:“长安城那么多人,有画技的多如繁星,这却要如何找出他来?”
风灵早已想得妥妥帖帖:“我在长安无根基,不通人脉,玉勒弘忽却不同。弘忽笃信释教甚深,想必长安名寺古刹皆熟识,高僧法师也认得不少。”
“倒果真是认得不少,可这与高僧法师有何干系?”玉勒图孜疑道。
魏国公的儿媳好礼佛,自然是有高僧尼师肯结交,这一点风灵想得丝毫未有偏差,她满意地点点头,又道:“进来可有佛寺招募画师,修葺壁画,塑佛造像?”
玉勒图孜转了转眼,脑中想了一圈,慢慢摇了摇头:“仿佛未曾听说。”
“果真没有么?”风灵的眼中瞬时漫上了一层失望,却又不甘心,催着玉勒图孜仔细忆一忆。
玉勒图孜锁了眉头,眉心聚成了又散,散了又聚,好似是绞尽了脑汁想了一圈,仍旧是摇头。
风灵绷得笔直的腰枝一下垮塌下来,无力地顿坐在禅榻上,心间凝聚得满满的希冀正支离破碎,消散殆尽。
“不过……”玉勒图孜不能确定地绞弄着手里的绢帕,“年节中,高阳公主进宫问安,也不知她在宫里听来的信儿准是不准,回来后随口提过那么一桩事。说是,太子追思文德皇后,以致夜不能寐,食不能安,年节中一提起便默然涕零,圣人感念他思母情切,便恩准他筹建大寺来供奉文德皇后,一过年节,便要招募大量工匠画师的。”
风灵的眼刹那又亮了起来,一下跪坐起来,倾身过去追问:“要建在何处?招募工匠画师又是何时的事?”
玉勒图孜努力回忆道:“晋昌坊的无漏寺,似乎是在那处,要在原寺上扩建。”她忽然想起了一桩记忆深刻的,一拍掌,“对了,听说是要请天竺归来的玄奘法师来升座住持,也作译场来用。”
风灵心口陡然一松,闭上眼在心底直呼佛号,真真是因果轮回,再巧不过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七章三缄其口(一)
长安寺院当真是多,风灵坐在玉勒图孜的车内,在各坊之间转来转去时,瞧见了大大小小不下二十座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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