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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臣不做粉侯 (珠玉瑶光)


  “哎!”柴胡响亮地答了一声,公子通常都用不着他,今日好不容易有件差事可以做,自然格外认真,浑身机灵地接应着:“在或不在,又该如何行事?”
  “若是在家,就叫她等着我,我有话问她。”裴煊想也不想,就脱口吩咐道。这个时点,那贪睡的人不在家补眠,还会去哪里呢?所以,他根本就不往另一个假设上想。又有些隐隐的预感,生怕等他下了朝再去,会见不着人,故而差柴胡先去捎句话,让她别乱跑,等他晚些时候再去,得仔细问一问昨夜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待入了宫城,在那煊赫朝殿上,获悉夏国请求停战和谈的国书内容,又听皇帝当众提及议亲的公主人选时,裴煊脑中如有山崩,外里依旧低眉顺目,立得如棵玉树,实则心中大乱,后面的朝议内容,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昨夜,夜长欢来看他,果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多半是已经知道了要她去夏国和亲的事情,不然,为何说些要私奔的痴话,还拐弯抹角问他西北之事?那种欲言又止,呆呆怯怯的温顺乖巧模样,让他的心都快要化掉,还以为是她转性了,哪知却是心中装着大事,还瞒着他!
  裴煊心中又急,又恼,又有些难堪。她不是追着来招惹他吗?可是在她心里,他还是不能依靠与托付的。遇着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也能对他守口如瓶!
  好不容易捱到下朝,径直穿过那些扎堆寒暄叙话的大小百官,上司下级,谁也不搭理,一路急行出宫,只想着要给她一句安心的话。他不忍心,让她一个人去承受与面对。他也得让她明白,他是可以相信和依靠的;他许下的承诺,也不是信口一说的。
  出了宣德宫门,柴胡已经在那里等着了,面色迟疑,欲言又止,一点儿也没有平日那种机灵劲。
  “见着人没?”裴煊抢着问他。
  “见……见着了。”柴胡支支吾吾,答不利索,“可……可是,又走了。”
  裴煊正撩起朝服袍边,往马车里赶,一听柴胡的话,心中一沉,冷了声音问到:“去哪里了?”
  “来了一大群人,玄色银绣武服,佩长刀……”柴胡一边比划,一边小心瞅他家公子脸色。毕竟在公子身边跟了有些年,谁是公子心中看重的人,他大致摸得清,然后,什么样的架势阵仗,代表什么样的状况,他大致也有些眼力劲。
  比如,他在公主府门口,听见的下面这个说辞,他一介小厮,都觉得好假:
  “说是宫里明妃娘娘患疾,思念女儿,特来接她入宫探望。”
  明妃娘娘接女儿入宫探病,用得着动用一大群宫城禁卫吗?
  

  ☆、软禁

  明妃娘娘是个好命的人。
  明家与京中诸多根深叶茂的权贵大族相比,至多就一后起之秀,但她的兄长却掌着京畿大营;她进宫多年,膝下只有一个安阳公主,母不凭子贵,依然晋封至妃位;粗心大条,却能在后宫屹立不倒,嚣张跋扈,却能在今上跟前盛宠不衰。
  捎带着,明家这些年也是烈火烹油,鸡犬升天。可是,位高权重的兄长却有些遗憾,私底下对他的皇妃妹子说,要是再有个皇子做外甥,那多威风!保不齐,他兄妹二人联手,就能让中宫易主,然而,再把那獾儿小子从太子之位上挤兑下去。然后,明家代替裴家,成为京中的第一后族世家。
  明妃娘娘却只将她兄长的话埋在心里烂掉了算事。她很知足,很惜福,她深切地知道一切祸福的因果。她之所以能够无需迎合就得圣宠,无需心机就能与中宫做好朋友,无甚根基,却能给兄长挣来军中大权,因为,她生的是公主,无夺嫡之忧。
  不仅无夺嫡之忧,还能满足天子的宠爱之心,舔犊之情。
  大约,对于天子而言,妖娆妩媚的妃子,总是要比心机深沉的正宫娘娘,要有趣些;而聪明乖巧的女儿,自然比那些时刻等着接替自己权力的儿子,要可爱些。
  所以,明妃娘娘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她做她的嚣张妖妃,她的女儿,做她的跋扈公主,就这样,在太平盛世里,安享富贵,荣华终老,足矣。
  于是,当那日清晨,她终于明白,原来,皇帝的女儿除了拿来宠之外,还有些别的用处之时,嚣张的明妃娘娘一怒之下,直接将含章殿里那张红木漆绘的梳妆台给掀了,摔得雀绕花枝的铜镜裂纹破碎,奁盒里的金翠珠钗散了一地。
  彼时,她正坐在妆台前,着一身已经换了好几件仍觉不妥帖的衣裳,顶一个已经换了好几次仍觉不满意的发式,正在揽镜自照,心中纳闷今日怎么总是看自己不顺眼。镜中光影一闪,她回头便看见夜长欢立在殿门口,似笑非笑,朝着她规矩行礼问安。
  破天荒的,一大清早,她的女儿就主动进宫来看望她这个老娘。
  “不对呀,今日的太阳,还是从东边出来的嘛,你怎么来了?”明妃娘娘转头看看窗外的朝阳霞光,刀子嘴寒碜她这个出宫开府便忘了娘的女儿。
  “父皇说,您病了。”夜长欢依旧立在殿门边,隔着门槛,远远地与她母亲说话。说的还是……实话。动用上百佩刀禁卫,请她进宫探病。□□裸的,拿她的母亲来要挟。父皇陛下还真是太了解她,知她想抗旨走人,也知她顾念母亲。
  “你瞧我这样,像病了吗?”明妃嗤笑一声,将手中铜镜一扔,站起身来,垂目扬颚,挺腰直背,张臂垂袖,以展示她的绝佳气色与盛貌风姿。
  “母妃您依旧倾国倾城,貌美如花……康健得很。”夜长欢嘴角抹笑,不啬赞美,忽又微微蹙起黛眉,说得颠三倒四,“兴许父皇的意思是,您见着我,知我为何而来,便会急出病来吧。”
  还有一个更恐怖的隐秘,夜长欢难以启齿:如果她今日真的抗旨不遵,鱼游入海,她的母亲,就会马上患病吧。皇帝想让谁患病,谁就得患病。
  “呸!”明妃一口唾了,也只有她这个女儿,才敢跟她没大没小,口无遮拦地说话。可此时她亦听出夜长欢话中的弯弯绕,便将脸放得更沉些,迫问到:“说人话!”
  莫不是又惹了什么祸端,找她收拾烂摊子来了?
  “父皇要我去夏国和亲。”夜长欢咧嘴挂笑,一言概之。说得稀松平常,就像是要她出趟远门,办件什么差事就回来一般。
  明妃娘娘脸色一僵,继而两步冲过来,深吸口气,极力平静着面色与声线,问到:“此事,定了吗?”
  “今日有大朝议,怕是已经定了。”夜长欢将心中猜想道出。不然不会急着将她押进宫来看管住。
  然后,便见着她母亲在殿中没头苍蝇一般,来回乱走了几个圈,行至妆台边,终于反应过来此事的严重性,扬袖一把就掀了台子。
  “母妃请息怒!”夜长欢跪地,低头,脆声请到。母亲易冲动,她却不能跟着胡闹。再怎么闹,也解决不了问题,反倒被有心人看了笑话。
  明妃掀完妆台,出了这口陡然上来的急切恼意,便颓然坐下,沉默不语。看似歇了冲动心性,却又急得泪水盈眶,赶紧从袖中摸出丝绢子来,在眼角上轻轻点拭。
  夜长欢就在那门槛外跪着,也不起身进殿来,只微微抬头,看着她母亲的动作,扯起面皮笑说:“母妃,您莫哭。……您应该替我庆幸才是,我终究不是天煞孤星命了,您看,这不,又要出嫁了,这一次,嫁的还是夏国皇子,未来的夏国国君……”
  一边说着,一边双手藏于宫装广袖中,紧紧地握捏着,脸上的笑,一层层地堆起,如风吹海浪。除了笑,夜长欢不知,还能做什么。铺天抢地哭一场?
  幸好,明妃低头拭着泪,没有仔细看她。隔得远,也看不仔细,若不然,就会发现,门口跪地的小女子,笑得,实在是好难看。
  一坐一跪,一哭一笑。朝阳初起,霞光艳丽,满庭生辉,鸟雀脆鸣,却驱不散这含章殿里的阴霾。
  终于,殿中倚坐着垂泪的人,缓过劲来,敛了急恼与伤心,收了丝绢子,猛地站起身来,拂袖举步,威风凛凛,冲至殿门边,垂头问那依旧跪地懒笑之人:“陛下居然瞒着我,就把你送去那蛮荒之地和亲?”
  也不知究竟是在质问谁?
  “他知道您绝对不会同意,所以索性瞒着您,先过朝议再说。”夜长欢便替她那思虑周全的父皇陛下,解释了。
  “我找他说理去!”明妃抬脚出殿,径直下阶,过庭,出门去。
  夜长欢扭头看看那个风风火火,要去前朝找皇帝算账的背影,复又垂首叹口气,再伸手扶住门框,站起身来,倚靠在门边,伸一伸跪得酸麻的双腿。
  你的情面再大,也比不过他心中的江山大。她腹诽到。
  果不其然,少时功夫,腿上的麻劲儿还没过,明妃娘娘又风风火火地折返回来了。
  进门,过庭,上阶,直冲冲问她:“门口那些禁卫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禁我,不禁您。”夜长欢笑说。
  她被软禁了。就在明妃娘娘的含章殿里。皇帝不会再给她自由行走的机会,也没有给他最宠爱的妃子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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