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少炎,你不是说,你不喜重味的吃食吗?”她一边饥不择食,又继续吃了几个团子,一边冲着那个立在一边,怔怔地,似乎失了反应的人,含糊叫嚷。
那人跟失了魂魄一般,看着她吃,直到她手快嘴贪,吃光了团子,又喝下几口甜浸清酿送食之时,终于,裴煊走过来,二话不说,一把夺了她手中的玉碗,放回案上,抬手揽过她后脑,递唇探舌,就来她口中寻。就像是她吃了他的宵夜,他要在她口中吃回来一样,带着别扭小气,带着微微狠意,却又还有些抵死缠绵的温柔。
良久,才撤开唇舌,复又揉她在怀,将那甜得发腻的原委,一字一字,深深说来,如晨钟暮鼓,敲在她心上,厚重而绵长,温柔而心酸:
“我奢甜食多年,来抵挡想你的……苦。”
一句抵千言。
夜长欢愣了少息,呆呆地琢磨咂味,终于,心窍顿开,脑中崩塌。
这下,便换着她跟疯也似的,踮脚,仰面,探手去将那清隽头颅勾下来,胡乱磨蹭,啃咬,手嘴并用了半天,却始终不得劲,索性握了小拳,开始在他身上捶打。
唯有暴力,方能宣泄她此刻的,意乱情迷,心潮澎湃,牙骨痛痒。
她那么辛苦,一直踟躇独行,痴痴追求,这个作死的人,为什么端得那么起,藏得那么深,这会儿才告诉她,他一直都在。
她即将要被迫远行,舍小我而全大义,这个作死的人,为什么偏偏在这节骨眼上才彻底坦白,犹如给她下了一剂猛药,拖得她寸步不愿离。
裴煊任由那绣拳砸在身上,闷声轻笑,无比受用着这番打来的亲爱。突然,雨点骤停,如闪电般,那得劲的疯人儿来了一句陡话:
“裴少炎,我们……私奔吧!”
铿锵掷地,义无反顾,坚定决绝的语气,不似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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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奔
“嗯,好……”
私奔么,裴煊只当她说的是急切情话,应景催情,但作不得数的,便含糊应着,依旧抱着她,往骨子里揉。
“我是说真的。”夜长欢撑手在他胸上,语气凝重,再次强调她的意思。
“我也是说真的。”裴煊又顺着她来。声音里染着玩味笑意。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夜长欢见他皮赖,明知是假,却装作当真,还真的一个扭身,扯起他的衣袖,作势要拉他即刻就走。
今夜不走,就走不了了。
“嗯,走吧,去你的府上,还是我的寝房?”裴煊反手握着她的手,上前一步紧跟着,却曲解着她的话,把她往床榻上拐。
此刻就私奔到床上,当然是戏言,有违他的许诺,过过嘴瘾罢了。
夜长欢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张千年冰山脸,此刻居然出言调戏她了,那含笑眉眼,依然透着骄气,染情声线,依然浸着冰渣,别是一番冲撞的魅惑。
夜长欢便驻足,别开头,看着室中陈设阴影,想了想,自顾说起她的忧虑:“可是,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十指不沾阳春水,私奔的话,会饿死的。”
真正的想法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与他无处可去。她倒是无所谓弃了所有,浪迹天涯,可是,裴煊……
裴煊会为了她,而抛弃所有?
裴煊如果弃了所有,还会是裴煊吗?
裴煊如果真的为了她,而抛弃所有,她忍心吗?
所谓心念起灭,皆在刹那间。一念而起,若是手足随心,立马化作行动,也许就成真了。然而,心念如海潮,层层翻涌,起起伏伏,一念接着一念,如滚滚后浪推前浪,少顷犹豫,前浪就被拍死在沙滩上了。
“嗯,那就不走吧,就呆在这皇城里,我光明正大地,养你一辈子。”裴煊不知她心中的翻涌,却道出自己的执念。
他羽翼渐丰,心志渐定,假以时日,自然会拼一个明媒正娶,冠冕堂皇的半世尊宠给她,哪用得着私奔,那么狼狈糟糕?
“好!”夜长欢被他一句话,暖得眼泪都涌了出来,幸好室中昏暗,一时看不真切,索性又扑回他怀里,蒙混着将泪水往他衣襟上蹭了,又觉得还想讨些甜言好语,来镇定心中的兵荒马乱:
“你说话可要算数?”
“天地作证,日月为鉴,算数。”裴煊许她。
他亦有些觉察出夜长欢今夜的异样,只是,她向来精怪,他便只当她是热情发作了。从接下来,那些忽远忽近,思路开阔的问话里,可以窥见一斑。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她问他。
“我记不清了,……也许没有开始,也许是上辈子……反正,有生以来,一直都是。”裴煊语无伦次,不知道该如何描述。
“哦,……那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她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又追问到。
“怕你得意忘形。”
裴煊一边答她,一边将她拦腰打横抱起来,往窗边供修憩打盹的小榻上放了,再跻身上来,深更半夜的,躺着说话,更有气氛。
“给我讲讲,你以前在西北军中的事吧。”那小人儿顺从地躺在他身边,谈兴渐起,正浓。果然是有些得意忘形。
“……”裴煊不知她的脑子里,是怎么转弯的。从绵绵情话,陡然变成了金戈铁马。
“比如,你跟着你父亲出境行兵吗?……你在疆城时,遇到过夏国人的骑兵来袭吗?……都是夏国人奸诈凶残,真的吗?……还有,你好像跟嵬名霄很熟,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与这月下静室,旖旎情愫,风马牛不相及,八竿子打不着,问得他哑口无言,只字不想答。
裴煊索性翻身将她压住,垂头颈间,深吸一口领边气息,硬生生掐断她的兴致:“明日有大朝议,我要列位上朝,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就要去起了,我先睡会儿。”
“哦,”身下软软的小人儿,听得一愣,讪讪答了,想了想,又不甘心,绵绵地唤了一声,“少炎……”
“嗯……”他用鼻音应着。
“算了……你睡吧。” 欲言又止,异常乖巧地闭了嘴。还挪着身板来就他,探着双手来捧他的头脸,腿儿相偎,脸儿相依……
然后,就安静了。
.
窗外风过,花树窸窣;佳人在怀,温香软玉;桂香绕鼻,安神镇魂。几息功夫,他还真的,睡着了。
只要她在身边,他就能睡得格外安稳。
一夜无梦,酣睡不知斯世。
柴胡是贴身侍候公子的小厮。按说这世家深院里,用些芙蓉面红酥手的丫头娘子们端茶送水,更衣整饰,来得更妥帖。可是裴家的公子不喜女子近身服侍,老夫人就把他从前面喊进来,索性就住在公子的清风苑里,白日里跟班出行,夜里也有个随口使唤的人。
不过这差事,柴胡做得很轻松。公子白日公干,有府衙里的人前呼后拥,夜里,似乎也不怎么需要他。比如昨夜,公子在书房里一坐又是深夜,他就送了一碗宵夜进去,就被公子撵回去,自己先睡了。
他年少贪睡,沾床倒头就眠,囫囵一觉醒来,见着漏刻,差点要误了时辰,赶紧热水朝服准备,去叫醒公子。去寝房寻了一圈未找着人,才发现公子,昨夜又是在书房里将就了一夜。
柴胡一边敲着书房门进去,将公子唤醒,一边在心中感叹,看着别人家的公子,都是游手好闲,优哉游哉,他家公子,却似乎是个劳碌命,世家嫡子,朝廷命官,忙了公干忙家事,皆不是些人干的活儿。
柴胡不由得心中疼啊,他所认识的人里,他以为最厉害的,也是他最敬仰的,就是公子。故而,即便老夫人让他做些内宅丫鬟做的活儿,他也心甘情愿。偏偏公子总是当他是个透明人,让他觉得自己对不住老夫人每月支给他的丰厚银两。
这不,他把热水与朝服端进来,公子就开始自己洗漱,亲自更衣,利索得很。柴胡杵在一边,搓搓双掌,插不上手,想听公子吩咐些今日的事儿,公子又像跟没睡醒一般,一个字都没有。
可打眼觑了,人家眸色幽亮,剑眉飞扬,一副神清气爽的面色,嘴角还有些难得的笑意,哪里是没睡醒呢?八成是在回味夜梦吧。柴胡心想。
裴煊心中,的确是在回神。他向来思绪重,总有些浅眠,不知为何一沾着那人,就能睡得很好,在她家的地席上如此,昨夜在这书房小榻上,也是这样。话还没说完,他就睡着了,身边的人儿,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溜走了,还不忘给他身上盖一床薄被。
忆起昨夜的月下来客,相伴而眠,恍若一场春/梦,了然无痕,空余指间一缕残香。那窈窕纤细,清清楚楚地抱在怀里,什么都不能做,有些磨人,却也磨得甜蜜。……今夜继续,才好。
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偌大一座国公府,不是无人之境,她竟能够悄无声息地来去自如,也不知使的什么歪法子?且大半夜跑来,就为了看看他,陪他入睡吗?也不知那小脑袋瓜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等下我进了宣德门,你就去永安坊安阳公主府,看她在家不?”裴煊一边拾掇出门,一边差使柴胡。昨夜他有些情迷心窍,光顾着歪腻了,此刻神思清明,再回忆昨夜的事,终是觉得有些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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