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媛做这一切已甚是熟练,但今日起晚了,她并没有做太多的糕点。枕水镇的客船到了一定时候就不再摆渡,阿媛担心卖得太晚就回不来了。在镇上住宿的话,很不划算。
拿了那块蓝印花布盖上,阿媛挎着篮子带上伞出了门。
颜青竹还在院子里,竹筒的竹青早已刨干净,一整个竹筒已经变成了一根根细长的批子,颜青竹换了矮凳坐下,正拿着小刀对批子进行着精修。
阿媛走了过去,原本专注的颜青竹很快抬起头来。
“青竹哥,我做了糕点,你快拿几个去尝尝吧。”三番五次麻烦到人家,阿媛觉得道声谢是不够的,最好便是拿出实际行动来。
颜青竹起身往自家篱笆走,伸手往围布上擦了擦,接过了阿媛的东西。油纸包好的一大包,哪里是她说的几个。
“阿媛,我拿两个就好了,你多拿些去卖吧。”颜青竹揭开油纸包,取出两个,正想把剩下的包好递给阿媛,阿媛已快步走了。
“青竹哥,你还没吃过我做的糕点呢,多尝尝吧。这东西放两天坏不了,明日你可以蒸热了吃。”阿媛说着,已走到下山的路上。
颜青竹望着她的背影怔了怔。
他吃过的,很好吃,虽然打湿了些,仍旧比镇上那些店里卖的还好吃。
阿媛到了镇上,买卖做得倒是顺利。在镇南叫卖了一阵,已卖去十之七八。后来下起一场小雨,阿媛赶忙往双子桥跑,又趁着桥市把剩余的卖了。
到镇北不过一桥之隔了,但想起宋明礼说过的话,阿媛愣是忍住了没往镇北踏一步。
等等吧,等她存够了钱,再去找他。
回村时,雨后的山路泥泞不堪,阿媛的衣鞋免不了又染污迹。
这一日直到晚间,吴有德也没有回来。阿媛却是机警了许多,不仅在厨房给他留了糕点,睡觉时也用箱子抵好了门。
周身疲惫,一觉醒来,已是天色微明。
阿媛照例收拾一番,用小篮子装好早先备下的香烛纸钱祭品,带着伞出了门。今日是清明正日,她要去祭拜亡母。
阿媛惯性地往对面院子里晃了一眼,那里已不见颜青竹的身影,应该是趁着难得晴朗的早晨去后山砍竹子了。
只是他家篱笆外,却站着另一个人影——身形苗条,乌发如漆,竟是个窈窕女子。她虽背对着阿媛,看不见容貌,但阿媛一眼便瞧见她长裙之外系着的那条小腰裙——双色拼花腰裙,裙摆处绣着鹅黄色的缠枝小花,明艳可爱。这是如今枕水镇上最时兴的样式,劳动在乡间的妇人女子哪里舍得穿?
阿媛好奇女子的身份,不由停下脚步多看了几眼。
那女子却似后脑勺长了眼睛,堪堪回过头来。
阿媛这才认出是谁来,便打了个招呼:“幼蝉姐姐,来找青竹哥买伞啦?”
来人正是村中李家二姑娘李幼蝉。李家是村中大户,不仅坐拥良田肥地,更在山腰一片开垦了数十亩茶林,名下佃户无数,早已不用自己耕地了。
李家两个儿子都先后成亲,大女儿也早就嫁到镇上,如今只剩下这位二姑娘待字闺中。阿媛这才觉得自己反应慢,光看她穿着打扮也该想到是谁了。南安村中像李家这样的富户可不多,富户中还做未婚打扮的女子只有李幼蝉一个了。
李幼蝉转身笑了笑,杏核眼里透出些羞涩,粉颊上更是红了两块,“是……是来找他买伞,他不在,我晚点再过来。”
☆、第7章
村里有个伞匠,自然方便了一村的人,自颜青竹的爹颜本益那时起,买伞修伞皆是找村头颜家,不用去镇上。颜本益念着大家都是乡亲,价钱收得公道,颜青竹延续了这个模式,因而他家院里经常来些村里人。尤其那些爱美的姑娘妇人,花几十文钱便可购得一把带花色的小伞,若在镇上可绝不止这个价钱。
对于李幼蝉出现在此处,阿媛没觉得奇怪,本只是随口添了一句问话,没想到李幼蝉竟害羞成这样,这倒叫人不由得多想了。
阿媛这时便忆起来,李幼蝉倒是经常来修伞买伞的,因为阿媛家和颜青竹家都没有围墙,只有篱笆,所以对方院里的物事看得较为清楚。
从前未觉得奇怪,只道富家女子更为爱俏,有了新花样的伞便想瞧瞧。
如今见她面上刻意修饰过的妆容,还有一身打眼的装束,配上含羞带惬的笑意……阿媛蓦地明了,只怕之前也不是单单为伞而来,只是今日不巧被自己正面撞上。
念及此处,阿媛倒有些尴尬,恼恨自己为何要跟她打招呼,当做没看见,自顾自往前走了才好。
李幼蝉提步要走,忽又意识到自己有些仓皇,斜眼见到阿媛提着的香烛纸钱,抬起如葱玉指拢了拢鬓发,讪讪笑道:“阿媛妹子是去燕子坡吧?与我回家是同路呢,我们一道走吧。”
阿媛只得应下,她与李幼蝉并不熟识,怕没得话说,一路尴尬。没想到李幼蝉却很快没了刚才的羞赧,一路很是健谈,阿媛只需应得一两句话,两人相谈倒是融洽。
等李幼蝉将她家姐姐在镇上刚生下孩子的事儿讲完,路已走到村中段,李家院子就在眼前。阿媛见李幼蝉讲到姐姐的婚后生活时,眼中有难掩的喜色,似是十分羡慕与渴望的。
果然是红鸾星动,阿媛暗忖一声。
两人辞别,李幼蝉轻提裙裾,款步姗姗,推门进了自家大院。
凡是村中富户,院子都比普通人家大,院墙也筑得高,绝不会随随便便围个篱笆。李家院子也是这般。
虽看不见内里陈设,但见隐隐露出的檐瓦、砖石、木料等,成色都比普通村户好上许多。
阿媛接着往前走,她娘的坟埋在燕子坡,走到村尾再过得一两条溪便到了。
一路上看到不少村民,都是或扛锄头或牵牛,往自家田里去。
阿媛一一打过招呼。其实阿媛觉得自己与村民们算不上熟稔,虽然在同一个村子里十多年,但她觉得自己好像不属于这个地方,或许有一天能离开这个地方的。
阿媛不像村子里那些碎嘴的婆娘看见个人就能唠叨,婆娘们见她是个寡言的,自然不会主动找她说话,加之阿媛家现在不种地,与村民们也少了农事上的交流。
村头也就颜青竹他们两户。阿媛算来,也就与颜青竹比较熟。小时候,她和颜青竹倒是玩得很近的。
吴有德本来有几亩地的,在阿媛她娘死后,吴有德也懒得种地了,把田地放给村里的王山泉家种,每年收成了,收取一些粮食,够他和阿媛两人一年的口粮。
而吴有德,便拿着她娘那些年辛苦做糕织布赚的钱去喝去赌。她娘在的时候,家里摆着的好些物事亮堂堂的,一点都不像村里小户人家。吴有德拿去当的当,卖的卖,如今家里是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了。
阿媛想到吴有德,心里难受,抬头看,不知不觉已是行到燕子坡下了。
燕子坡上柳树繁茂,野花盛开,一个个坟头像白馒头一样嵌在偌大的山坡上——村里历代人的坟大都埋在这里。
好多坟头上都挂了纸,看来忙着春耕的村民们一早都来祭拜过了。
阿媛也很快走到她娘的坟前。除了草,燃了香烛,摆好祭品,阿媛跪到坟前给她娘烧纸。
整个山坡上也没有别的人,阿媛便小着声和她娘说话了。
“娘,还记得我上回跟您讲的宋明礼吗?就是您走后,家里来的那个秀才。等他中了乡试,我们就定亲了,到时候我带他来看您。”
阿媛又添了些纸钱。
“吴有德那个混蛋,跟您在的时候预料的一样,现在要把这个家给败掉了。不过我把我的钱藏得好好的,他找不到。我卖糕点赚多少,他心里也没数的。”
阿媛不信鬼神,但她总觉得这样跟她娘说话,她娘是能听见的。阿媛不想讲太多吴有德的事,她娘会难过担心的。
“娘,你别担心。等我跟明礼订了亲,我就想办法搬到镇上住。我也是怕宋家父母嫌我是个孤单的,这才一直没听您的话搬到镇上去。等婚事定下来,也用不上吴有德了。过个三五年,也许明礼都做官了,我们说不定都不在枕水镇了,吴有德要纠缠也纠缠不了,用些银钱就把他打发了。”
阿媛说得爽快,但心里面是揪着的。一切的计划都是要宋明礼先考中举人,若是他没有考中,吴有德会不会因为无利可图而反对他们的婚事呢?虽然他只是后爹,但她现在没有别的家人,按理,吴有德是有权给她做主的。
阿媛禁不住叹了口气。
“娘,你总说家里人一定会来找我的。可是都这么多年了,要找的话,早来了……如今我也不抱这种希望了,只要将来我和明礼过得好,我是从哪里来的,我家里还有什么人,这些又有什么打紧。”
燕子在低空中盘旋,阿媛知道,一场春雨恐怕又要来了。
待纸钱烧完,阿媛又与她娘说了几句道别的话,起身见头顶一处杨柳新枝繁茂。清明时节有在房前或屋檐插上柳枝的习俗,传说能驱虫辟邪,又或说是为了纪念某个名人。总之到得这日,确实家家折枝,户户插柳,他年长出荫荫一片,或是今日无心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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