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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府表小姐 (云峤)


  徐衡道:“他听不懂,你听得懂,以后让着他些就好了。”说罢,起身要离开,这几日苏勒特勤在徐夷则的陪同下已初步了解了京营中的军务,当然只是乾宁帝愿意让他知道的那部分,眼下也到了徐衡该出场的时候。
  他要为这个年轻人寻一个合适的位置,回禀给皇帝,与其说适合苏勒的,不如说是适合皇帝心中预期的,不能高也不能低,圣人说知人者智,可猜一个人倒需要更明敏的心境。
  就在他离开之前,徐德唤住了他。
  “大哥。”徐德道,语气有些凝滞,“其实我并不讨厌夷则这个孩子,只是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或者说是怀疑。”
  徐衡停下脚步,徐德以为自己可以问,刚要开口,却被徐衡打断了。
  “你明知道不该问,为何还要问?”
  徐德的喉头忽然哽住,这竟然是真的?这么多年,大哥竟还没放弃这件事?
  徐德道:“可他是个叛徒——无论是真是假,在朝中,在史书中,在百姓心中,他都是该千刀万剐的叛徒。”
  徐衡道:“我知道他不是就可以了。”
  我知道他不是就可以了——这句话一直在徐德心中盘旋。
  因为他知道,所以他可以隐忍十年,只为一个真相,士为知己者死,一死固然容易,难的是十年韬光养晦,竟还不知是否有卷土重来的一天。
  想到大哥的付出,和那天他毅然离去的背影,徐德只觉得徐夷则的存在愈发刺眼,也许没有他,徐衡也不至于走上这一步。
  徐衡投奔滕王,想要扶持滕王登基,以便在新君即位后揽得大权,一方面也是为了徐夷则。
  有些事现在不可以做,不代表以后不可以,只要有权力,白的可以说成黑的,可想要让它恢复原本的面目,也只能靠新的权力来洗刷。
  在京营盘桓半个月,徐衡终于带着独子入宫面圣,将精心考量过的官职落于竹帛编写成奏疏,上呈乾宁帝。
  轻车都尉,从四品下,位于勋官十二转中第七转,乾宁帝听后,欣然擢升为轻军都尉,正四品上,第八转,即日颁赐朝服礼衣,命苏勒改换衣冠,簪缨搢笏以侍朝班,拟动用禁军为之在南城新建府邸,经首辅陆明劝阻,两国毕竟在战火未熄,不可为此劳军伤财,这才作罢,却也将皇后昔日的一处私产划入苏勒名下,供他与母亲伊茨可敦居住。
  

  ☆、第七十五章

  西山之外,斜阳一线, 暮鼓声动地而来, 京师城门在鼓声的催促下次第关闭。
  内城城东朝阳门外, 一队巡逻兵丁正在安插箭楼外的木栅,守城的兵卒不住地催促小跑着赶来进城的百姓们。
  “都快着点,带行李的主动拆开给我们检查。”
  大概是当兵的语气恶劣,一个负笈入京游学的书生觉得自己受了轻慢,便对身边的书童道:“快把书箱都拆开,给军爷们好生看看,证明咱们不是歹人!”
  当兵的不想和这些白衣秀才吵架, 这样的人他见的多了,最后争辩不过, 就撂下一句“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的牢骚, 好像当兵的都欠了读书人二五八万一般。
  那士兵道:“这位相公别见怪,最近京城不太平, 前些日子刚有突厥细作作乱,我们这些当兵的不小心检查, 避免夹带,还有谁能保护一方百姓的安全?咱们互相体谅,互相行个方便吧。”
  白衣秀才道:“那些突厥人不是都伏法了吗?”
  士兵道:“我也是听朋友说起,抓住了不少,带头的却跑了。”
  白衣秀才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要没出居庸关,这些贼子还能插翅而飞不成!”
  正说着,书童打开箱箧让士兵检查,却忽觉一阵劲风扑面而来,一抬头,竟是两匹骏马飞驰而来,临近城门却也不曾减慢速度,直接跨过削尖的木栅,从城门正中绝尘而去,若不是他闪的及时,就要被马蹄踏过了。
  箱子里的书页被风吹得疯狂翻卷,甚至有几页被撕碎了,随风散落得遍地皆是,秀才心疼得不行,一边和书童一起追书,一边质问士兵:“你们不是要检查吗?怎么不拦下那两个闯城门的!”
  士兵为难道:“他们,我们可不敢拦。”
  秀才心疼地捡起书,派去上面的尘土,抱怨道:“怎么,你们也是吃软怕硬的?见着人家鲜衣怒马就不怕有夹带了?”
  士兵道:“方才过去的两人,一个是镇国公之子,一个是皇帝亲封为轻军都尉的苏勒特勤,你要是敢惹这两尊神,那我也敢拦!”
  这下秀才没了声音,只是抱着书连呼心疼,那士兵却忧心忡忡地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喃喃自语道:“奇怪,前几日没见他们这么急迫地进城,都是不紧不慢地配合我们的搜查,难道是京营有什么变故?”
  ···
  徐夷则夹紧马腹,任由□□骏马如离弦的羽箭一般在京城的街道上穿行,黄昏的大街上并不似白日那样拥挤,却也险些剐蹭到别人的车马。
  “慢一些!你是在找死吗!”苏勒在他身后用突厥语大喊。
  见是突厥人在大街上横冲直撞,一时间行人更慌张了,纷纷躲避,苏勒无奈笑笑,却还是没停下挥动马鞭的右手,他必须跟上徐夷则,看看他究竟能做出什么事来。
  因为百姓纷纷逃开,留下宽敞的道路供两人尽情驰马,夕阳下的京城竟好似宽阔沉静的草原,触目所及只有他们二人,苏勒心中忽然升起奇异的感觉,仿佛天地间其他都是子虚乌有的,仿佛刚才在城外看到的那些纷扰都是不存在的。
  现实很快把他从梦境里拉出。
  街上的异动惊动了巡城的锦衣卫,不知何时,巷口、街角、乃至屋脊上,都布满了四面蜂聚而来的锦衣卫,这些身穿窄袖飞鱼服,腰横绣春刀的杀人机器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街上驰马疾行的两人,只待不远处督战的总旗一声令下,数个埋伏点的缇骑便会群起而围之。
  虽然一个是镇国公之子,一个是流落中原的突厥王子,但凡威胁到大梁的可疑之人,在这些锦衣卫眼里没有高低贵贱,都是可以一刀斩杀的。
  绣春刀上沾染的何曾只有平民的血,在人们看不见的角落,无论忠奸善恶,锦衣卫杀人的标准向来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命。
  总旗已举起了黑色的令旗,令旗落下就是行动的信号,率先行动的便是隐藏在一间当铺檐角上的四人,他们已反握住刀柄,只要轻轻用力,一泓秋水似的寒锋就能划破薄暮的宁静。
  夏师宜握紧了刀,只觉得手中一片汗湿。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出任务,刘梦梁观察了他半年后,将他安插到北镇抚司,他拒绝了事先安排好的文书工作,而是选择从最底层的缇骑做起,因为他听说过这里的规矩,凡是能走到总都督那个登峰造极的位置的,从来不是掌管文书出身的文吏,而是在铁与血中拼杀出来的士兵。
  对于他的自作主张,刘梦梁十分气愤,多次修书勒令他遵从安排,让他到锦衣卫不过是为了历练,刘梦梁需要的不是一个杀人的刺客,而是渴望培养一个可以为他出谋划策的接班人,锦衣卫不是夏师宜的终点,恰恰是训练他心黑手冷的起点,他终究要回到刘梦梁身边为其效命。
  可最后,刘梦梁还是默许了。
  并不是夏师宜说服了他,而是刘梦梁说服了他自己——毕竟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就是在马背上,而自己也是被他凌厉的气魄吸引,进而认为这是一个可造之材,也许自始至终,他都命定会是行伍之人,也只有杀伐能磨砺出他的心智。
  接下来,夏师宜的表现并没让他失望,短短数月,数次任务皆完成得万无一失、干脆利落,包括上次考场□□,也是夏师宜出计,制造镇国公出现在城西的假象,调虎离山,最后才扑杀了大部分作乱的细作。
  夏师宜虽还不够升迁的资格,小小年纪却已是缇骑中的伍长,年后升小旗,非他莫属,一年内能有这样的建树,远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然而此时,埋伏在屋檐上的夏师宜竟感到莫名的茫然无措。
  他并不在乎徐夷则的生死,他记挂的是冉念烟和徐家千丝万缕的联系,可是令旗已经落下,没有时间可供他细想,身后的锦衣卫已如迅雷般俯冲而下,一举制住了苏勒的紫骝骏马。
  毕竟在二人之间,苏勒的身份更敏感,也更危险。
  苏勒大惊,他早已预感到徐夷则的横冲直撞会引起锦衣卫的注意,但没料到这些人竟然如影子般悄无声息却无孔不入,他们是何时被包围的?他竟全然不知。
  街上的人早已被清空了,空荡荡的街上只有凄厉的马嘶,苏勒已经被四面八方涌来的锦衣卫缚住了手脚,其实他有机会挣脱的,可是他并没有抵抗。
  若是抵抗则显得更为可疑,他们是来报信的,而非是为了阴谋,此时没有比配合更明智的选择。
  苏勒发现锦衣卫们都有意无意地看向远方,他随之望去,远处的屋脊上一面令旗高高举起。
  令旗下是十数名弓箭手,已拈弓搭箭,弓如满月,箭镞直指徐夷则的方向,随时可以让他万箭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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