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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府表小姐 (云峤)


  她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道:“可惜家兄这么多年来身子一向不好,母亲常感叹,他是把心血都耗在文字里了。”
  柳齐道:“文字的确熬人心血,可明晰顺畅之文字便似顺水行舟,写得愈多,愈助长人的心血气脉。那些针砭时弊、呕心沥血的文章自然催人渐老,可市井间的诗、词、戏、曲,发乎情,不越乎礼,字字皆是人情见识,读之令人解颐,便是撰写时,也令人胸臆顿开,如御风千里而行,岂不快哉!”
  他这一套说下来,徐柔则完全傻了,流苏也不解其意,迷惑地看着自家小姐。
  冉念烟道:“柳大哥,你说的都是市井粗话,我表姐哪里会懂什么外头的诗词戏曲?公府的女孩子们,莫说外头风行的那些写得漂亮的村言村话,就连读《诗》也不许读陈风、郑风,看《礼记》也不许看昏义、聘义的。”
  柳齐又笑了,道:“那我也就不打搅二位的游兴了,来日叫如侬陪你们。”
  冉念烟却叫住他:“柳大哥,你方才说不是为了丰则表哥来的,那又是为何而来?总不会是专程为了这花园来的吧?”
  柳齐一愣,玩笑道:“谁是为了花园?我是为了救这花园里的人罢了!”说着,笑着飘然而去。
  徐柔则的目光仍恋恋不舍地追随着柳齐的背影。
  冉念烟不赞同地摇摇头,对流苏道:“走吧,表姐没心思带路,我也是认得路的。”
  徐柔则脸上又是一红,道:“谁没心思了?”
  冉念烟道:“心思归心思,一旦落到实处,可不能这么轻率。”
  徐柔则黯然道:“我知道,我们不是一种人,何况我也没想什么,只不过是好奇罢了,虽听不太懂他的话,却觉得这么个离经叛道的人竟出身于柳家,想不到谢姨那么典重的人,生出的公子竟是如此。”
  冉念烟道:“别再提他了,免得你想得更多,似他这样的,不过是金玉其外的浪荡子,可以做朋友,却不能做亲人,与朋友讲的是一时的意气,做亲人确实要忍耐种种不着调的想法,单说他沉迷词曲,想必也少不了和伶人打交道,那里薰犹同器,日子长了,谁能片叶不沾身地抽身,表姐能受得了?”
  徐柔则道:“哎,我不过是一说,不说了,不说了……”
  说罢,低头看着手里的海棠花枝出身,那副神情明明是还在惦记,冉念烟叹了口气,心说今日这遭真是来错了。

  ☆、第七十三章

  说是看徐丰则,可冉念烟一不同姓, 二来终究是远亲家的女孩子, 到底不方便进去, 不过是在门前回廊下问候一声,由丫鬟代为知会一声,聊表心意。
  大堂兄徐恒则正在院里主持奴婢们来去进退,或端药,或洒扫,总之不能因为徐征、毕氏方寸大乱,就让二房的家务事乱作一团。他见识堂妹和表妹来了, 留她们坐下喝茶,等丫鬟回来, 看看徐丰则是否有什么要嘱咐的。
  冉念烟道:“丰则表哥他醒着呢?”
  徐恒则道:“方才我进去过一趟,迷迷糊糊地半梦半醒, 现在多半醒了吧,就是起不了身。”
  冉念烟道:“怎么, 究竟伤了哪里?”
  徐恒则满含疑惑地看了徐柔则一眼,见徐柔则微微摇头, 便叹了口气,正赶上有小厮进来交差事,说是安排好了马车去宫里请周世济周太医,可那个能说会道的清客先生不知哪去了?
  徐恒则佯怒,一边骂了两声这些吃干饭的算措大不知去哪打秋风了,一边招呼两个妹妹小坐片刻,他是不能接着相陪了。
  冉念烟道:“自然是请太医重要,表哥快去吧,我们就是来看看丰则表哥的,又没什么正经事要劳烦您。”
  徐恒则行了个礼,幸灾乐祸地就此告辞。
  冉念烟道:“这位周院正的医术倒很好,既然能请到他,表哥也该否极泰来了。”
  徐柔则道:“都是你带来的运气,否则他们大房的只管请人,银钱上一个铜板都不会出的,要不是有你这两封银子解围,就算请来周太医,我爹也不敢让他登门。”
  冉念烟道:“舅父也太爱面子了,就因为不愿意赊诊金,就要放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不管?对了,究竟伤得如何?”
  徐柔则垂下眉眼,难以启齿地道:“我同你说,你别和外人讲。”
  冉念烟心说府里人多口杂,外人迟早会知道的,干脆道:“我虽不说,也难保下人们不饶舌,到时候怕你怀疑我,我就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徐柔则笑了,道:“你说得有理,只是不想让消息那么快传出去罢了,免得外面的人说三道四。我哥哥教刀枪伤了脊骨,可偏偏下半截身子动不得了,你说蹊跷不蹊跷?”
  冉念烟在宫中时,曾听太医说起过,人的经脉处处牵系串联,总汇于脊骨,最是脆弱,也就有了伤及脊骨而四肢不灵便的情况,而且大多是不可逆的。
  徐柔则道:“咱们府里的郎中是看不出门道的,不过周太医要来了,多少能说出些缘故来,不过是已是走不了路,有没怎么见血,应该调养几日就行。”
  冉念烟道:“一切都等周太医看诊后再说吧,咱们也是胡猜。”她这么说,实则是不愿告诉徐柔则,她哥哥可能永远站不起来了。
  想想徐丰则也是命途多舛,小小年纪病了若许年,好容易盼到春闱之年,却又是飞来横祸。大梁选官也要看仪容,若是半残之人,几乎没有入仕的可能,纵有满腹文章也是惘然。
  更令人担忧的是未来徐家南北两府的关系,如果徐丰则真的因此落下残废,徐衡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未等外人来离间,两府自己先散了,随着乾宁帝年事愈高,愈演愈烈的夺嫡之争将在几年后被推到风口浪尖上,那时离心离德的徐家还能在风浪中自保吗?
  丫鬟过来回话,只说少爷应了一声,便睡下了,恰逢午后徐问彤也来到南府,毕氏听说了,心想北府的人终于露面了,可怎么派了个姑奶奶来?就算来也该让嘉德郡主亲自给他们赔礼,凭什么在知道有危险的情况下不让徐希则去考场,偏不告诉他们丰则,就眼睁睁看着孩子受牵连吗?
  她如此想着,自然憋了一股郁气,仔细梳妆一番出来迎接,徐问彤见她虽然精心装扮过,依旧难遮萎靡的神色,两只眼睛哭得红肿无神,叹道:“这段日子可是委屈嫂子了。”
  毕氏自然知道自己看起来愁容满面,也不硬撑着,道:“这还是知道要见你,特意梳洗了一番呢,之前真个是发如飞蓬、囚首丧面。”
  徐问彤见她还能自嘲,稍微放宽了心,对刚回到身边的女儿道:“去看过你表哥了吗?”
  冉念烟点头道:“去过了,遇上了恒则表哥,说没什么大碍。”
  毕氏看了女儿一眼,暗中赞许她没在外人面前说不该说的话。
  徐问彤道:“如今丰则虽伤着,可嫂子也别灰心,听说周太医来了,这伤是迟早要好的,何况柔则这么听话,有她在身边陪着也好替嫂子分忧。”
  毕氏道:“柔则是孝顺孩子,可我的丰则何曾不孝顺,我也不指望他为官作宰,只求阖家安泰、共享天伦罢了。可咱们偏偏摊上这样的祸事,希则倒是有福的,好巧不巧害了一场急病,就把这祸避过去了。”
  即便是呆子也能听出,毕氏这一番委委屈屈的说辞是在旁敲侧击地埋怨徐衡隐瞒消息。
  徐问彤心说我来南府为的就是这个,大哥二哥不好出面,四弟又是那样一个暴脾气,母亲毕竟是长辈,怎么好到侄子、侄媳妇面前说项,想来想去,只有自己最适合出这个头,一来同是女眷,方便委婉说情,二来毕氏脸皮毕竟比她丈夫和软些,徐征那个脾气阖家上下谁不知道?只怕比北府的四老爷还执拗些,遇着他,活水都要被他堵成死水,何况事关他的独子,必定是这厢伏低做小、软语温言,徐征那厢几句狠话撂下,一点面子都不留,不欢而散。
  因此,她也不动气,由得毕氏作兴,只把进来徐丰则从昏迷不醒到卧床不起的可怜状一一道来,徐问彤暗暗记在心里,也没空同情,一直吊着精神,准备安抚毕氏的说辞。
  待毕氏说累了,命丫鬟看茶,徐问彤主动捧过茶杯,看过汤色,果然杏绿清亮,道:“这是前儿宫里下来的龙井?嫂子最近必定火浮,不该喝这个,我叫紫苏送两块云南的茶饼好了,很多人喝不惯,我觉得味道还好,难得的是能养身,嫂子喝喝看,看不上的话送人也好。”
  毕氏自然听说过这种茶饼,也知道它的精贵,听说长在深山里,要靠人一步一步走着运出来,再用快马驮着跑过大半个大梁才能抵达京师,一寸的价格堪比寸金。
  见徐问彤说的诚恳,也真像是愿意替自己分忧的,毕氏心里松动了几分,再一想,徐衡做过的事,她也未必知道,既然好情好意地来了,还能拿着扫帚赶人不成?
  因而脸色缓和下来,道:“我说这些,不是在怪你。”
  徐问彤道:“我知道嫂子的苦衷,大哥没把事情和家里说清,我娘也教训了他,就连我这做妹妹的心里也埋怨,他们起事,偏偏把我们母女俩围在院子里,防贼似的防着,就是怕我们把消息透露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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