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枝的手几乎没离开过冉念烟的肩头。
她一直把冉念烟护在怀里,不像是丫鬟抱着小姐, 倒像是姐姐抱着妹妹。
这让冉念烟感到动容, 琼枝是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 虽然因一贯明哲保身的性子,不主动与自己过分亲近,可是就情分而言,无异于姐妹。
她一定认为自己受了滕王的欺负,很是彷徨无助,只是羞于言说罢了。
冉念烟也想和他们解释,滕王并不是蓄意冒犯, 而是用轻佻的言行掩盖另一件更为重要的事,可正因为这件事很重要, 她不能向任何人透露。
滕王觉得自己是在利用她,而她何尝不是在利用滕王, 与其坐等徐衡等人辅佐他取代太子,不如自己加入, 更能主动掌控局面。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更是她重生以来最坦然的一次选择。
当初在后宫时固然孤寂, 可是身为主宰者的快意与自由绝不是一介深闺女子能比的,如今,她方才重新找回这种自由,虽然只是浅酌沾唇似的万分之一,也足以令她的心血在无人知处悄然沸腾。
太阳已在西山外一点点收敛它的余晖,山间的空气也变得清冷下来。
这次回来本就是将将计算着落日的时间进城,方才被滕王打搅,虽然一路快马加鞭,终究追不上时间流逝的速度。
车夫说应该就近找处村镇盘桓一夜。
夏师宜深以为然,将帘子拨开一线,向小姐禀告,不去打扰车厢里的宁静。
“这里是何处,离京城还有多远?”冉念烟道。
车夫道:“已经走了大半路程,还有二十多里,肯定赶不上关城门了,咱们一会儿出山向北,沿着通惠河再走三里地,那里有个双桥镇,是水路码头,还算繁华,有几家旅馆还算可以下榻。”
车夫走南闯北,这种时候最是可靠,冉念烟命他现在就往双桥镇去。
山里就是这样,日间千峦耸翠、万岭堆烟,一旦入了夜,风声树影都是鬼怪,整座寂静的大山便如沉入深水,是马车上那一点飘忽的灯影不能洞彻的幽深世界。
“还有多久能上官道。”夏师宜一边留意车厢里的动静,一边问车夫。
车夫双手紧攥着缰绳,道:“军营太隐蔽,离官道太远,怎么说还要小半个时辰。”
车厢里传出琼枝的声音:“还要那么久?”
车夫道:“天黑了看不清路,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再快马就不肯走了。”
随后又陷入一片沉默,空气中弥漫着不安的气氛。
就在辚辚车声中,响起了另外一种声音。
起初还是轻微的、遥远的,逐渐变得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像是有一队人马要和他们迎面撞上。
“灭掉灯,全部下车,躲进草丛里!”夏师宜用并不算大却能被所有人听清的声音说道。
车夫还在迟疑,缰绳已被他抢过来,骏马长嘶,马车骤然止步于狭长的山路间,劲风一吹,唯一的孤灯寂然熄灭。
“小姐,快下车,前面有危险。”他压低声音。
琼枝不是很相信他,道:“也许只是赶路的客商。”
夏师宜已经扶起冉念烟,半拖半抱着将她从车厢里扶出来。
“这条路没有分叉,尽头就是京军大营,怎么会有客商来这里。”
琼枝也扶着冉念烟,却依然觉得夏师宜的想法荒唐极了。
“也许是送战报士兵。”
夏师宜道:“什么样的士兵会在大梁境内不举火把!”
他用力压低声音,嗓子却已因紧张而崩裂到嘶哑。
可闻马蹄声,却见不到一丝火光,行夜路不敢点火把,绝不会是大梁的军队。
是突厥探马!
三日前还在宣府,三百里的路程,重重设防的关卡,难道他们是飞来的不成?
没有时间想了,冉念烟跳下车,有条不紊地对早已吓呆了的车夫道:“把马车牵进草丛里,你的马听话吗?”
她已抽出了夏师宜腰间用来防身的匕首。
车夫愣愣道:“听话,我可以叫它们不发出一丝声响。”
借着惨白幽微的月光,冉念烟和琼枝藏进了路旁齐腰深的杂草,再往外就是万丈深渊。
琼枝行走时不慎踩落了一块碎石,落下去,良久才听见落水的声音,山下应该是一条水流平缓的山溪,而这水声也是他们最好的保护,希望马队飞驰而去之间,马匹粗重的呼吸声音刚好混杂在杂乱的水声里。
从听到对面的马蹄声到他们经过,至多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却像是过了一生。
若是被他们发现,这些人显然也明白,这条路的尽头就是军营,而从这条路出来的人,一定会和军营有关。
这正是天然的绝佳人质,或杀或留,绝不会放他们离去。
车夫的确对驯马很有一套,车辕被取下,在他的指引下,两匹高大的马顺从地俯卧在草丛中。
马蹄声越来越近,就算月色凄迷,只要再近一寸,他们也会发现路边的踪迹。
就在这最后一刻,夏师宜将马车顺着山崖的下坡推入深渊。
他会骑马,车夫也会,等危机过去,他可以带小姐到双桥镇,和她同骑一匹马。
琼枝绝望地捂住眼睛,她心里始终不信夏师宜,觉得他是在小题大做,是在胡闹。
直到她从草丛间看到了疾驰而过的那队人马。
月光下的剪影飞驰而去,然而他们面部的轮廓和大梁人多么不同,让她想起画上高鼻深目的恶鬼,甚至他们的马也格外骄横,是只有草原的水土才能养育出的健马。
应该是惯于夜晚突袭,他们无论人马都没对眼前的黑暗有一丝畏惧。
直到他们离去,琼枝还像是在做梦。
冉念烟意识到,这些人不是普通的突厥探马。
他们很可能是突厥的精锐,有一部分人常年潜伏在大梁,在贩夫走卒的伪装下,过着和普通百姓没什么不同的生活,可只要王庭传来号令,他们就会成为最无畏的先遣军。
他们的可怕之处,正是在于他们无孔不入。
他们深知大梁的一切,并且因为别有用心,连那些被废弃的街道、城墙上无人在意的漏洞、街头被人遗忘的传闻,他们都会一一记在心里,有朝一日,成为攻破大梁的利器。
他们大多数是突厥人,还有很多早已和大梁人通婚多年,血液中的突厥记忆以十分淡漠,但不知为何,却格外忠诚于远在天边的可汗王庭,而将马刀对准他们昔日的邻居和朋友。
没人能想象昨天还和自己打过招呼的街坊,下一瞬就会拔刀相向,让自己在血泊中断气。
此时,这支秘密军队还没暴露在大梁人的视野中,正是因为乾宁末年的种种冲突,让人们意识到身边还有这样的存在。
他们要去对京军大营做什么?
每个人都有相似的疑问,却都不敢发声,纵使他们的马蹄声已渐渐不可闻。
夏师宜依然紧紧抱着冉念烟,他跪在地上,膝盖深深扎进泥土里,手却很小心、很轻柔地捂着她的口鼻,怕她出声,又怕弄疼了她。
直到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夏师宜才缓慢地站起身,从草丛中探出因静止而麻木的肢体,在确定四周安全后,才将他们一个个拉出来。
琼枝的腿已瘫软地寸步难行。
冉念烟一如往日,大概是死过一回,总觉得生死之事也就是一瞬间,既然老天让她重生,总不会这么轻易地让她再次死去。
老天应该还没无聊到反复作弄她一个人。
车夫将两匹马牵过来,道:“现在怎么办?”
经过刚才的事,车夫和琼枝已经对夏师宜佩服得五体投地,虽然他也只是个十四五的少年,却一切都想看他的眼色行事。
夏师宜道:“尽快离开,军营里有数万大军,他们只有几十个人,用不着咱们帮忙。骑马吧,我和小姐一匹,琼枝姐姐和你一匹。”
自然不能让小姐和车夫那等粗俗的汉子同骑一匹,夏师宜是她的家仆,往日又相熟,虽然还是逾矩,却再找不出更好的选择。
“上马吧。”冉念烟道。
夏师宜先将她抱上马鞍,这匹马对她来说还是太高了。
就在这一瞬间,他注意到她的裙角沾上了污泥,绣着满池娇的鞋面也染上印子,待会儿到了双桥镇,要先找一家绸缎铺,明日可不能叫小姐穿脏了的旧衣出门。
“小姐若是怕,就抓着我的腰带。”夏师宜跨坐在马上,一遍遍、一圈圈地箍紧了缰绳,他的指头有些酸胀,却觉得这酸胀是从心口来的。
“嗯。”冉念烟轻轻应了一声。
她毕竟是个大人,夏师宜的心思在她眼里就像是装在琉璃匣子里的一团纱线,纤毫毕现,却不可触碰。
她怎会不知夏师宜对自己的心思,否则单是为了主仆之义,谁会付出那么多?只是没想到竟在这么早就初露端倪。
那时的她大概一无所知吧。
可就算知道又能如何,他就算来日除了奴籍,更该忌讳的正是旧日的主家,遑论对主家的小姐产生不该有的绮思,仆人盗主的污名没人能承受得住,足以摧毁他的前途。
相似小说推荐
-
山河飘摇 (小傲君) 起点VIP2017-06-30完结一个乱世遗孤,初见他时,便遭遇屠村。本想老老实实的长大,如若有幸再来个家人团聚,可是没...
-
夫君使用手册 (平舒道) 起点大封推VIP2017-07-04完结穿越获炫耀系统,靠打脸发家,秀老公致富,还能这么玩?无奈的夏九妹在还没弄清自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