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凄迷,寒冷、伤痛和黑暗让她不可抑制地打起寒战,只有怀中温暖宽厚的脊背给她唯一的慰藉,她不愿开口问徐夷则这条路究竟要走到何时,今夜已经被他讽刺够了,她不愿再自取其辱。
而她最恐惧的是连他也不知道终点在哪,她宁愿相信徐夷则熟悉山里的一切,相信他可以安排好她未知的前路。
直到一处断崖前,马儿像是识途一般,慢慢缓下步伐,重重呼着热气,在断崖前停下。
徐夷则脱下外袍缠在随身带来的长刀上,用火石点燃了当做火源,冉念烟如梦初醒,环顾四周——这里分明就是怪石嶙峋的荒山,连一棵树、一个山洞都没有,他们要在这里躲藏一夜,万一突厥人追上了,必定要暴露。
徐夷则牵着马走到悬崖旁的一片草地上,让疲劳的马儿吃草。
“你下不来?”他对马上的人道。
冉念烟并没理会他,这是显而易见的。
徐夷则似笑非笑地叹了口气,抱她下马,又让她伏在自己背上,这对冉念烟来说也不算什么,毕竟刚才一路颠簸几乎都是在他的背上度过的。
“你说的安全的地方,就是这里?”冉念烟嗤笑一声。
徐夷则道:“你是很聪明,可是太傲慢了,总觉得除了自己眼界里的人,其他的要么是蠢人,要么是恶人。”
冉念烟心里陡生波澜,他说的没错,虽然有种被看破的刺痛感,却不能否认徐夷则真的了解她,而且远比她对他的了解要透彻得多。
徐夷则背着她走到断崖前,下面是一串极其陡峭的阶梯,或者说只是山崖下敲凿出的几个可供落脚凹洞,若不是知道这里有下去的路,没人会发现这些不成形的阶梯。
徐夷则一吹口哨,马儿长嘶一声,自行离去,他又将火把交到冉念烟手中,下一瞬,已踏上了临崖的台阶。
背后就是万丈深渊,冉念烟紧紧扒住徐夷则的肩颈,而他却如履平地沿着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路一径下行,在火把燃尽前来到断崖下的山谷中。
冉念烟手中的火把仅剩那柄刀,徐夷则见了,笑道:“那刀,你就留在身边吧,如果不信任我可以随时杀了我。”
冉念烟将刀丢给他,徐夷则是想羞辱她忘恩负义,她却绝不会愚蠢到在此时此地伤害他。没有徐夷则,她也没有活着出去的可能,光凭方才断崖上的阶梯,她就无法应付。
这静悄悄的山谷四面不见人烟,抬眼只有一片四方的狭小星空,正对着天心之月,丝毫没沾染军营传来的火光,倒像是出离人世的桃源。
不远处有一座茅屋,走近方知已经十分破败了,但是看门轴上的磨损、墙根处的花盆,明显有人居住过的痕迹,而且一定是一个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春节假快开始了\(^o^)/~
☆、第五十章
住在荒山野岭的女人?该不会和徐夷则有关吧。
冉念烟不由得为自己促狭的想法感到奇怪,可若不然, 又怎么解释徐夷则对这么偏僻的地方轻车熟路, 可看看他现在的年龄, 不过十七岁,嘉德郡主看管极严,他哪有时间出入深山。
自己前世活了二十四岁,也不知他是因何而亡,生年几载,若是刚出了她的慈宁宫就被勤王的军士剿灭,一局棋盘成了为他人做嫁衣, 那又是何等的辛酸。
“吱呀”一声,徐夷则推开了破旧的木门, 惊起漫天飞尘,冉念烟还挂在他肩头, 没有手捂住嘴,结结实实呛了一口。
“这里年久失修, 可至少还能撑过这一晚。”徐夷则说着,将冉念烟放在窗下一张同样落满灰尘的木椅上, 摸黑找出壁橱里的半截白蜡,用火石点亮,微弱的光充满四壁。
冉念烟这才发现,身下的木椅原来是一张窄小的床铺,还有一张床铺摆在门另一侧的窗下。
据她所知,大梁人——起码是京城的人很忌讳临窗安置床铺,就像他们从不在床铺对面摆放铜镜,那都是一些深植入骨的讲究,说不清来龙去脉,却无人不墨守。
可见原本住在这里的人并不懂这些大梁的规矩。
徐夷则拖来一把椅子,坐在她对面。
“父亲今晚等不到我,明天就会派人来这里接我,到时候你跟着离开。”
冉念烟道:“只是回去后我怎么说才好,本就不是光明正大地出来,又遇上了突厥人,母亲会把这笔账记在我爹身上。”
徐夷则道:“你就说路上遇到了我,突厥人是冲我来的,全推到我身上——反正也不差这点罪名。”
冉念烟涩声道:“是啊,反正琼枝他们都回不来了,全凭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唔!”腿上忽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痛楚,原本就在眼眶打转的泪水引这痛楚陡然落下,她胡乱用手抹去。
“你做什么?”她皱眉道,是徐夷则扳过她的左腿,裙摆上渗出殷殷的鲜血来,她想抽回却没有力气。
“不想余生做瘸子的话,就让我看看。”他说着,已掀开她的裙摆,原本纤细匀称的小腿肿起老高,一道极深的伤口蜿蜒其上,触目惊心。
冉念烟也被自己的惨状吓了一跳,却不肯让徐夷则碰自己,扶着窗框和他较劲,急道:“不劳你费心,明日就回去了,回去再说。”
徐夷则抱起手臂,眯眼打量着她,极不认同地道:“你想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你才几岁,我都几岁了,真把我当禽兽了?”
冉念烟无言,她怎么会知道徐夷则的私德如何,在他眼里,自己的确是个女孩子,可她心里什么都明白。
徐夷则笑了,在昏灯下,那笑意显得恻恻生寒。
“现在只有咱们两个人,也不用在乎别人,你怎么想我,我便怎么对你。你当我是君子,我就是君子;你当我是禽兽,我也不在乎如你所愿做一回禽兽,反正这里崇山峻岭,多一具鲜嫩的尸体,不到一日就会被豺狼虎豹吞食干净,你可要想好了,是想让我做哪种人?”
冉念烟知道他是在讽刺自己对他的恶意,冷声道:“你是什么人,和我有什么关系,何必轮到我决定?”
徐夷则道:“当然和你有关系。”若不是你,我怎么会重活一遭。
“关系着你想不想活命——你拿我当禽兽,处处设防,不止血,不疗伤,终夜不合眼地提防我,又冻又饿,就算是不要这条命了,我又何必对这个将死之人假充君子。”
你也知道自己是假充的君子。
冉念烟无奈地苦笑,由着他在自己腿上推捏了一番,将骨骼正位,只觉得剜心割肉一般,可骨骼复位后,只余酥麻麻的感觉,并不难受,反而有些舒服,抬眼就见他用刀破开壁橱的门板,削成一尺见方的夹板,用自己的腰带裹挟了固定在她腿上,血也随之止住。
方才已烧了外袍,如今又没了腰带,一件素色单衣松松覆在身上,越发衬出少年人颀长的身姿,眉睫在灯影中印下长长的影子,使他的五官在半明半影的交错中透露出说不清的端凝,好似手中的人是易碎的细瓷,值得他如朝觐般认真地对待。
这一瞬,冉念烟有些好奇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好奇他未被徐衡接回徐家前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听说他初入大梁时汉话尚说不流利,想必是曾经和生母生活所致,他的母亲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怎么,看呆了?”徐夷则依旧冷冰冰的声音使她清醒。
说罢,不待冉念烟反应,他就转身出门,留下微微错愕的她,想不明白自己方才何故失神。
等冉念烟默默地整理好衣裙时,他才捧了一盆清凉的山溪回来,对她道:“你将就着洗漱,先睡下吧,我来守夜。”
冉念烟应了一声,却也是在用不惯这冰凉的水,何况还没有平日用的皂豆面药,随意用怀里的手帕擦过了手和脸。两世为人,只有今夜最狼狈,跟着徐夷则,活得像个逃难的灾民,却也没什么可埋怨的。
毕竟他已经救了她的性命。
徐夷则吹灭了灯,他说山上有夜行的野兽,火光会吸引危险的东西靠近。
既然决定要睡,就不管徐夷则是否还醒着,叫他假装他口中的劳什子“君子”去吧。
可她辗转几番,兴许是木板太硬或是灰尘打扫的不彻底,兴许是窗外的月色太亮,终究难以入眠,闭上眼,都是夏师宜向无底深渊下坠落的身影。
睁开眼,舒了口气,转身正瞧见徐夷则坐在另一侧的窗下,视线透过漏着月光的窗棂向外凝视。
“徐夷则,我睡不着。”她道,实则是夏师宜的事在她心尖上灼烧。
对方并不理会自己,像是在漠视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你和我说话!”她几乎是命令的口吻,四周彻底的黑暗和寂静让她感觉他们的魂灵已经追寻过来,要向自己鸣冤诉苦,令她愧疚又恐惧,几近窒息。
“我腿疼。”
她说完这话,徐夷则才有所反应,来到她的床前,用浸饱了溪水的手帕冷敷她的伤处。
冉念烟怔住了,她的腿当然是疼的,可这疼痛无时不在,仅凭一句明显是耍赖的哭诉,他便真的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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