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新姨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像不像咱们二夫人那么好好说话。”
“新姨娘来了,二夫人也未必好说话了,当年老侯爷的原配夫人卢氏,不也是在程姨奶奶生下大老爷之后才性情大变,后来得了病重的吗?”
“你可别提程姨奶奶,她算是老好人了,还不知新姨娘好不好伺候呢,将来还不知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咱们都灵活着点儿,两边都不能落下!”
昔日里七嘴八舌,到了正经主子面前,却都一个字也不敢说。
父亲和母亲坐在中堂的主位上,冉念烟坐在下首,远远看见门口走来一人,一身石青色长袄,素白长裙,头上盘着简单的雁尾髻,个子不高不矮,容长脸,低垂着眉眼,紧闭着唇,却能看出不过是假装恭顺,若是抬起眼,必定是极英气的样貌,算不十分漂亮,却教人不敢轻视。
这正是薛自芳。
她不徐不疾迈进门槛,先向父母行了礼,随后恭恭敬敬地以妾室之礼跪在母亲脚下,三跪九叩,轻声唤了句“夫人万福”,语气却是不卑不亢。
这便看出她和寻常深闺女子的不同来了,经历过苦难折磨的人,骨气总是比常人硬,就算她低眉顺眼,却还是能看出她心底的不甘。
冉念烟冷笑,只要母亲在,薛自芳纵使有千百个不服,又有什么用。
几乎是第一眼,她就看破了薛自芳的心思。这并不是一个甘居人下的女人,她那双眼睛像极了一个故人。
那个曾和她斗了多年的郑贵妃,明明是柔美多情的眼,平静下却藏着难以掩饰的野心,像是坚冰下的地狱火,花丛中的噬骨蛇,一着不慎,就要落入她狠毒的圈套。
不过她会保护母亲,她会让薛自芳无从下手。
行过礼,主母应当叫妾室起身,否则不算礼成。
母亲显然打心眼里不愿接受她,阴冷地注视着面前垂头长跪的女子,没有丝毫开口的意思。
父亲轻咳一声,低声唤了声问彤。
母亲极讽刺地一笑,心道你唤我的名字,竟是因为心疼她。
“起来吧。”她面无表情地应付了一声。
薛自芳起身,腿却似略微麻木,有些不稳,扶着身边的丫鬟素瑾才将将站稳。
母亲脸上浮起一丝冷笑。
接下来就到了奉茶的时候,薛自芳将一杯亲手沏成的清茶双手捧到母亲面前,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母亲身上,等着看她究竟接不接下这杯代表着接纳的茶水。
“请夫人用茶。”
薛自芳的手微微颤抖着,仿佛有千斤重。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软下来
专注打男主一百年
☆、第二十三章
薛自芳进了二房,其余的人同样没有闲着。
今早卯时初, 大伯母就起身, 坐在窗前打发雪晴在门口观望二房的动静。
其实, 她想去看看的,可顾及母亲的面子,终究不好开口,尤其是听说母亲故意来迟后,她更是嗅到了难以掩饰的火药味。
这个家里,最没地位的就是大房,可和所有事干系最大的也是大房, 越是低微,越容易被外面的风吹草动影响, 处变不惊也是需要底气的,所以三房比他们沉得住, 其中当然也有三婶娘身怀六甲、不宜思虑的缘故。
卯正不到,薛自芳的青布小轿就从西角门抬进了二门外, 清早前来一是为了表现尊重,二是免得被路上人说三道四, 寿宁侯府丢不起人,薛自芳也一样。
好歹是官吏之女,先被突厥人掳去,又进了侯府的大门,她和冉靖相遇时无媒妁可做凭证,淫奔苟且是男女之间最重的过失,若传出去,受损的不止是冉靖的仕途,更是侯府的百年家声。
这样的浑水,大伯母不会亲自去淌,却少不了借雪晴和云霁耳目去观察,反正全府的丫鬟仆妇都等着看好戏,谁也不会在意。
“你可瞧见真人了?”大伯母问。
“薛氏人长得还算顺眼,却远没有二夫人标志。”雪晴刚跑回来,气还没喘匀,却也顾不得了。
大伯母让小丫鬟给她斟了杯茶,点头道:“难怪,像二夫人这样的相貌,京城里也难找出第二个,何况边陲小城区区一介县丞之女。二夫人怎么说?”
雪晴接着道:“薛氏行了礼,将茶杯捧到二夫人面前……”
大伯母攥紧了手绢,急切地问:“她接过去了?”
雪晴摇头:“我急着回来禀报夫人,就没看完,看样子不能接——侯爷帮着薛氏说话,二夫人气得手指节都绞得发白!”
大伯母讪讪道:“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就算不同意,还能把人退回去不成?”
雪晴喝尽了杯中茶,依旧气喘吁吁:“奴婢这就回去看看。”
她刚说完,云霁也跑回来了,一手掐着腰,显然是跑得岔了气,另一只手勉强扶在门框上。
“不好了,那边闹起来了!二夫人把茶泼在地上,说是祭奠亡魂呢!”
·
薛自芳软软地跪在冷硬的地上,滚烫的茶水飞溅在她膝前,滴滴渗入脚下的花岗石方砖。
在场的丫环仆妇已被父亲命令悉数退下,女儿也被抱走,他怕妻子闹将起来,说破了薛自芳的身世。
虽然这在大房、二房的人眼中已不算秘密,可其他人还不知道他在突厥三年来发生的事,这样不体面的过去,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你可知我这是为什么?”母亲正襟危坐,并不去看薛自芳畏缩可怜的表演。
薛自芳轻轻点头,“想必是妾身礼数粗陋,资质鄙俗,不入夫人的眼。”
母亲斜扫了一眼满脸为难的父亲,笑道:“你眼里只有我这个夫人,却忘了你的先人,奉茶给我,我自然不敢当——这杯茶,就当是我替你这个书香之家的女子祭奠你那为国捐躯的先父,免叫他在幽冥地府为了自己教养出的好女儿魂魄难安。”
薛自芳本不是软弱之人,当即抬眼深深望了母亲一眼,随即垂下头哀哀道:“夫人不喜妾身,责骂妾身就是,何必累及先人!”
母亲道:“你既知道礼敬先人,便应听说过在室之女须得为亡父服孝三年,是为斩衰之期,三年中生麻束发、粗麻裹身,不得行婚嫁之事、吉庆之典,你也是读书人家的女儿,当知圣贤教诲,又为何做出未出孝期,便与男子私定终身这等寡廉鲜耻之事?”
她语气和缓,态度从容,却字字如刀,直入心尖。
“正是如此,即使我容得你,你们薛家列祖列宗未必容得你,大梁的祖训家规人情礼法更容不下你,我虽可怜你的经历,却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即便你跪在这儿三天三夜,这杯茶,我是不能接的。”
薛自芳瑟瑟发抖,不知是因为委屈还是因为愤怒。
这番话虽不中听,却字字句句都是正理,在这件事上是她理亏,看来这位寿宁侯夫人并不像冉靖口中那样,是个柔弱可欺之辈。
薛自芳暗暗冷笑,她早该料到的,自己能骗过冉靖,让他觉得自己无欲无求,别人为什么骗不过他?她偷偷看了一眼坐在另一侧的冉靖,果然是满脸忧色。
只当你徐问彤有手段,别人都是到任你宰割的俎上之肉吗?
薛自芳马上柔弱地伏在地上,抽泣起来:“是妾身一人的过错,和侯爷无关,夫人要怪就怪妾身一人,不要迁怒侯爷!”
父亲见状,果然心下不忍,将她搀扶起来,帮她拍去衣裙上的尘土。
“问彤,这都是我的错,是我心志不坚,辜负了你,自芳是无辜的。”
母亲冷冷看着携手而立的两人,薛自芳犹在啜泣不已,半靠在冉靖怀中,满脸惭愧与怯弱,冉靖则轻拍着她的肩膀,似乎是无声的安抚。
他的表现已经说明一切,在他眼中,原配发妻不过是一个毫无容人之量的妒妇,她还用说什么?
母亲侧过头去,不再看眼前面目全非的丈夫和他的新欢,“你们走吧,不要在我面前做戏。”
薛自芳默然不语,又要跪下,却被拉住。
父亲叹气道:“这里没你的事了,先退下吧,让下人带你去宜香院休息。”
宜香院在花园东侧一处僻静的角落,空置许久,父亲日前曾派人洒扫修葺一番,原来为的是这个。
薛自芳柔顺地点头,提着裙裾一步三回头地退下。
等人走远了,父亲才拉起母亲的手,却发觉冷得如同冰雪。
他柔声道:“问彤,自芳也是个可怜人,自幼丧母,无缘无故没了父亲,又被掳到异国他乡,我若弃她于不顾,她就再没地方可去了,你权当行善事,不过是给她一处安身之所,我的心始终是在你身上的。”
母亲并不去看他满怀哀求与希冀的眼睛,冷冷道:“那天当着兄长的面,你保证过什么?”
父亲一愣,心虚道:“人都来了,不好再送回去,叫外面的人知道了要笑话的……”
母亲冷笑道:“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一次一次在我面前说瞎话,替她辩解求情?你只看得见她的柔弱无依,何曾看清她暗中对我步步紧逼,不和她住在一处,这是我的底线。”
父亲咬牙道:“宜香院是府上最偏僻的院落,你若不去,她也不会来,一年到头见不到面,和分开住又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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