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镇国公府,虽然会偏向母亲,然而大家族之间的交往何尝是意气用事,更多的是深谋远虑下的利益结合,骨肉亲情虽是真的,却抵不过家族百年的传承。公府品级虽高,却不可能因为纳妾的事得罪侯府,况且姻亲之间,没有一方名声受损,另一方能独善其身的道理,纵横交错的关系中,向来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拖得久了,反而对母亲不利。
在这个时代,纳妾并不是罪过,可谁家出了大归的女儿才是难以洗脱的污名,这是挣脱不开的牢笼。
见她垂头不语,徐衡自嘲地摇头,“和你说这些做什么。”
说着,在桌上放了茶钱,牵起她向大门走去。
徐夷则远远跟在后面,这一路,他自始至终都像一道沉默的影子,无处不在却又置身事外。
回到寿宁侯府时已过了掌灯时分,郝嬷嬷提着灯笼在门前踮脚张望良久。
母亲很生气,父亲在一旁劝她:“是跟着大哥出去,又不是外人……”
母亲气急道:“天都黑了,你不心疼她,还不许我疼她吗?”
父亲讶然,辩白道:“她是我的女儿,我怎么会不心疼她!”
母亲正要回嘴,就听门外传来琼枝的声音:“舅老爷带小姐回来了!”
琼枝被她下令在院里罚跪,直到小姐回来为止。
母亲赶紧出门,将女儿抱起,上下端详了一番,见她确确实实平安无事才松了口气,责怪地看着兄长。
徐衡并未在意,和父亲拱手寒暄了一番,父亲请他进去稍坐片刻,徐衡推辞了。
“多少坐一会儿,让孩子喝杯热茶。”父亲劝道。
母亲这才注意到站在角落的徐夷则,侧身将他们让进屋内,尽女主人之职,命丫鬟摆上茶果点心。
“这是用南边进贡来的水果打制的糕饼,你尝尝如何?”母亲让喜枝把点心匣子送到徐夷则面前,亲眼看他吃下。
对于这个侄子,母亲除了生疏,还有无法言明的疼爱。不敢表现出来自然是碍于嘉德郡主的脸面,可他毕竟是她血浓于水的晚辈,且生的一表人才,进退得宜,焉能有不爱的道理。
父亲和舅舅在一旁闲谈,提到了冉念烟,话又说回今天带她去了哪里。
“去了一趟那间茶楼。”
父亲几乎是立刻明白他的意思,默然良久才道:“我也很久没去过了。”
徐衡道:“放心,那张桌子还留着。”
父亲惊讶道:“这些年是谁帮我料理的?”
话已出口,他才明白,除了眼前的徐衡,还能是谁?
父亲叹道:“总觉得咱们七个人……或者六个人,还有机会重聚一次,那地方若叫别人占去了,太可惜。”
母亲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徐衡也就此打住,将话题转移回薛氏身上。
若不是因为兄长送冉念烟回来,母亲本不想见他,现在她才恍然明白兄长为什么要将女儿带出去,为的就是寻机会和她说话。
母亲暗笑,让奶娘带徐夷则和冉念烟去西厢,她倒要听听徐衡有何高论。
冉念烟自然是不愿意的,和徐夷则相处了半日,已让她筋疲力尽,现在父母舅舅都不在了,让她和他独处,岂不是要她的命。
何况她一直觉得眼前的徐夷则并不是十三岁的孩子,换句话说,他也有上一世的记忆。
回想起在外祖母房中的暖阁内,徐夷则对自己说出意味不明的话,直到现在她依然不寒而栗。
“盈盈,做不到的事就不要去想。”
这是在试探她,难道他知道她的秘密?
不行,在摸清他的底细之前,她不能先露出破绽。
只是看他疏远淡漠的神情,当真和慈宁宫中的是同一个人吗?
冉念烟不由得为自己不合时宜的胡思乱想感到可笑。
西厢里,奶娘斟过了茶就退到一边,却见两人没有说话的意思,徐夷则泰然自若地坐在长榻上,轻轻转动着炕桌上的茶盏,另一侧,冉念烟靠在大迎枕上魂飞天外,谁也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估么着正房里的谈话还要持续一段时间,总不好就这么僵着吧。奶娘轻咳一声,未开言先带笑意。
“夷则少爷三年前着意送来的蜜渍葡萄,我们小姐可喜欢呢,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只在西北才有呢,要是京城也能买到就好了!”
徐夷则道:“喜欢就好。”
奶娘道:“小姐赏我尝了些,我这年纪,吃起来有些甜过头了,倒是正适合小姐——您没看吗,方才吃糕饼,净捡着最甜的凤梨馅儿拿呢!”
她呵呵笑起来,笑到一半,发觉只有自己一个人热闹,原以为小姐能应和着说几句客套话,就此把话匣子打开,谁知她依旧沉默,甚至没正眼看徐夷则一眼,毫不在意身边发生的事。
这下又没了话题,奶娘只好接着问他:“我们这些妇孺出不了远门,别说去西北了,这满院子的人恐怕连京城都没出过,平日也就靠道听途说知道些外面的事。夷则少爷给我们讲讲您跟着舅老爷走南闯北的见闻,可好?”
“表妹怕是和一般的孩子不同,不爱理会外面的闲事。”
徐夷则的话似一记大锤敲击在冉念烟心头,的确,她方才的表现镇静得不像个六七岁的孩子该有的天真和新奇。
“我……我在为爹娘的事发愁呢。”她咬着嘴唇,闷闷不乐地说。
这倒勾起奶娘的伤心事,叹道:“夷则少爷莫要见怪,小姐心思细腻,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是个人都神魂不定,不是故意让你受冷遇。”
徐夷则道:“我岂是怕受冷遇的人,只是怕惹表妹不自在。”
冉念烟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像个毫无芥蒂的孩子般真诚,强装出一抹笑,细声细气道:“表哥好不容易过来走动一回,我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不自在。”
几乎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徐夷则道:“先前是我疏忽了,以后时常过来走动就好了,表妹高不高兴?”
“……高兴。”
“当真?”
“……当真。”
“我把这个随身的物件送给表妹,喜不喜欢?”
冉念烟无奈地接过,却是一枚白森森的狼牙,用牛皮绳穿过,绑了个流苏坠子,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喜欢。”她违心地回应了一句,随手装进腰间的水仙荷包里。
徐夷则和善地笑着,在她眼中却近乎奸诈。
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
应付完这一遭,奶娘便把话头接过去了,和徐夷则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
她在乎的是母亲那边的情况,舅舅和母亲说了什么,她无从得知,但母亲出来时,脸色并不好看。
脸色不好,但并未翻脸。
冉念烟推想,大概是因为深埋心底的愧疚吧,父亲调往定襄的事是母亲一手促成的,这是她一直过不去的一道坎,若是将薛自芳的事深究下去,难免重提此事,倒时惹得祖母生出怨言,对母亲来说更加不利。
比起隐忍不发的祖母,起码,父亲不曾将此事放在心上,无论是因为觉得亏欠,还是体惜。
日子一如往昔,父亲每晚去祖母房中侍奉汤药,冉念烟每隔几天跟去一次,慈荫堂中侍候病床的孝子贤孙从未缺席,祖母本不是大病,几天光景就好了大半,只是还不愿和父亲说话。
母亲也不提薛自芳的事,但是人人心里都有一口沉重的钟,只等着冬月二十那日,嗡然作响。
十七那天,母亲决定带冉念烟回一趟镇国公府,父亲听说后显得十分紧张,却还是送她们去了,离别前,特意附在女儿耳边叮嘱道:“帮爹爹照顾好你娘。”
冉念烟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连他自己都做不到的事,竟想让一个孩子帮他完成。
镇国公府还是如往日一般安宁祥和,扶摇亭里传来朗朗书声,郝嬷嬷扶着母亲,侧头对冉念烟笑道:“小姐不是也爱读书吗,正好和几位少爷切磋切磋。”
同行的还有二舅母曲氏和四舅母李氏,三舅母因是孀居,这种场合不便出面。
母亲笑道:“她才多大,不过是读着玩玩,怎么能和希哥儿他们的正经学问比呢!”
曲氏摇头笑道:“未必,我瞧这孩子极灵慧,悟性也高,安哥儿不好说,可指定比我家那两个强。”
母亲故作惊讶,“嫂子别说笑了,我家远支的侄子明哥儿最近刚从族学升入顺天府学,回来说什么‘二谢两徐一陆’,其中两徐就是你家的希则和南府里的丰则。”
李氏道:“这是什么说法,为什么将这五人并举?”
曲氏显然是知道的,却含笑不语。
母亲道:“这是府学中极负才名的五位后生,二谢便是兵部尚书家的谢暄、谢昀两位公子,一陆则是内阁次辅陆明的独子陆庭训。谢家那两位我是见过的,咱们家这两位我可要好好瞧瞧呢!印象里都是他们小时候跌跌撞撞四处乱跑的样子,一眨眼都长大了。”
母亲这话说得伤感,只因想到了人人皆有儿子,就连比她小的李氏也在去年喜得麟儿,只有她膝下单薄,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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