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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府表小姐 (云峤)


  母亲只是摇头。
  她在意的根本不是薛自芳,而是父亲变心了。
  冉念烟不由得叹气,母亲纵然学会了坚强,学会了对外八面玲珑,却过不了父亲这关。
  所谓的夫妻之情当真有这么重要吗?
  母亲已经被悲愤夺去了理智,冉念烟却觉得母亲方才的表述有不少漏洞。如果父亲真是在定襄认识了薛自芳,可就算是最底层的读书人家都不会让成年的女儿在外男面前抛头露面,他们怎么能有机会?
  却听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她听出那是父亲进门的声音。
  父亲似乎有意压低声音,冉念烟侧耳去听却是模糊一片,只能叫琼枝去奉茶,回来时把听到的话传达给她。
  大伯母先和父亲在中堂说了会儿话,先问过祖母的病情,又质问他薛自芳的事。
  父亲无奈道:“让嫂子见笑了。方才在慈荫堂,问彤没给我解释的机会。薛氏的确是定襄县丞薛严的独女,三年前突厥突袭定襄,薛县丞死于城下,家小不忍他暴尸荒野,冒险出城寻尸,遭遇了突厥残兵,掳走了薛氏,在军营中有人要侮辱她,我看在都是汉人的份上,救了她一次,后来……”
  他的话没再说下去,大伯母自知清官难断家务事,劝了两句,也离开了。
  她一走,父亲像失了主心骨一般,坐在中堂的太师椅上不敢进去见母亲。
  母亲却猛地甩开珠帘,珍珠撞击的乱响吓得父亲抬眼看去,正对上母亲凶恶怨毒的眼神,娟秀的脸因怒火而扭曲起来。
  “冉靖,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方才不是很能说吗,怎么外人走了反倒装起哑巴?”
  被抢白一句,父亲也怒火中烧,拍着桌子站起身,道:“徐问彤,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还敢说什么!”
  母亲冷笑道:“还用说?该做的都做尽了!你倒是说,你救了那个女人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好事?”
  奶娘捂住冉念烟的耳朵,却被冉念烟推开。
  父亲酝酿了很久,只能听见粗重的喘气声,良久才平缓下声气:“问彤,我没你想的那么不堪。在西岭固的最初两年,我们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到了最后,我以为自己一辈子都要困在那里。你知道那种绝望吗?放眼望去什么也没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有一成不变的天、滚滚盐碱的河水、枯荣交替的草原,不知道大梁什么时候才能派人来,不知道朝廷是不是已经抛弃了我,不知道明天等来的会不会是突厥人的屠刀,这辈子还能不能活着看到家乡!要不是有自芳在身边,我恐怕早就……不能称之为人了。”
  母亲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他继续说下去:“我很后悔因为一时脆弱做出了对不起你的事,只是我不能再对不起另一个人,她陪我受了那么多苦,我不能——”
  啪!
  父亲的话没有说完,母亲重重地一掌掴在他脸上,他的头偏了过去,嘴角溢出血丝。
  “冉靖,你把我当成什么?”母亲眼中满是失望与茫然,“你以为我愿意留在京城空等着你生死不明的消息?你以为我只能享福,不能受苦?如果我能选择,哪怕是一辈子和你一起困在蛮荒之地又有什么不可以?你去问问姓薛的,若让她有的选,她会选你,还是选择留在京城高枕无忧!你太高估你在别人心里的地位了,除了我,还有谁会这么迁就你!”
  房间中死一般的安静,冉念烟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听到母亲妥协的苦笑声,似乎是在嘲笑自己方才的推心置腹。
  “算了,把她带来,让我见见吧。”
作者有话要说:  爹的这件事是受到苏武牧羊+知青的启发
苏武牧羊好理解,他在匈奴娶了一个匈奴女子,生了一子,在汉朝的前期已经改嫁。
知青是怎么回事?
当年知青下乡,以为一辈子老死在乡下,很多人就娶了当地女人为妻。
后来返城,出现了无数抛弃妻子的男人。
这就是渣,没得解释,不用原谅。
但是理解一下,一个人在命运两次重大转折后,对“不堪的过往”避之不及。
“不堪的过往”就是他们的妻子。
可以理解,但是不能原谅,理解有一千种,原谅却只有一种,
就是意识到他人的所作所为没对自己造成不可泯灭的伤害。
真正被伤害过的人没道理原谅,顶多是理解之后的妥协。
爹就是渣,不过和知青不同的是,他把那个女人带回来了,嗯……沉思中……

  ☆、第二十一章

  父亲说等祖母病愈后将薛氏接来拜见,暂定是半个月后的冬月二十日。
  当晚,他去慈荫堂侍奉汤药,母亲抱着冉念烟睡在西间的大床上,母女俩依偎在一起各自想着心事。
  冉念烟知道,母亲现在无非是悔恨当初千方百计求着兄长将父亲调往定襄,招致一连串始料未及的后果。
  而她则在想另一件事。
  父亲提到薛自芳是定襄县丞薛严之女,她当时便觉得有几分耳熟,沉下来细思,原来她做皇后时,薛严是京城巡城御史,此人儒素守礼,在士林颇有声望。
  上一世父亲击溃突厥,薛严安然无恙,加官进爵,薛自芳自然是嫁入官宦之家,一生顺遂。今生,一条军令让父亲幸存,定襄被围,薛严身死,间接改变了薛自芳的命运,这才和父亲有了交集。
  冤孽,果然是冤孽!
  母亲实在睡不着,看女儿呼吸均匀双眼紧闭,似乎已经熟睡,就起身将郝嬷嬷叫来。
  出了这么大的事,院子里谁也不敢睡,郝嬷嬷先劝母亲饮下一盅参茶,才道:“夫人,要不明天回公府一趟吧,这种事不能一个人扛着。”
  母亲幽幽道:“我越是拿公府压他,他越觉得薛自芳无依无靠、分外可怜,心就越往外偏。姓薛的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说不定正等着在他面前乔模乔样地卖眼泪,我岂能让她得逞?”
  郝嬷嬷道:“谁说不是呢,太夫人年纪大了,这事原本也不该让她老人家知道,可是总该和几位舅老爷说说,尤其是国公爷,怎么胳膊肘向外拐。”
  母亲苦笑道:“原来我常常盼着嫂子和大哥和好如初,现在总算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郝嬷嬷总不好腆着脸问嘉德郡主说过什么话,继续劝道:“夫人啊,总得朝前看对不对?纳妾这事说到底也不是什么惊天大事,谁家没几个姨娘,全看怎么说了,由夫人嘴里说出来的终归要中听些,免得旁人瞎传,那可就什么有的没的都编排上了。”
  母亲冷冷道:“还能编排什么,无非就是说我善妒,再加上无子,七出里面占了两条。呵,他要是有骨气,干脆休了我,让薛自芳堂堂正正坐着八抬大轿进门!”
  郝嬷嬷赶紧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这样图一时解气,咱们小姐可怎么办?”
  母亲回头,看见床帐里的女儿翻了个身,似乎睡得还算安稳。
  她示意郝嬷嬷说下去。
  “小姐还小,到出嫁起码还有八、九年的光景,若是传出对您、对侯爷不利的传闻,毁的就是小姐的名声,耽误的是她的一辈子!薛氏的事可大可小,咱们何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图的是保全名声,起码忍到把小姐的事定下来,再整治薛氏也不迟。她无依无靠,三年、五年,侯爷的新鲜劲儿过去了,凭夫人一句话,拿捏她岂不就和拿起桌上的杯子一样容易!”
  母亲长叹一声,思索着,道:“我也知道三人成虎、人言可畏,尤其是咱们这样的人家,最重视这无用的名声。何况人心是肉长的,他无义,我当真无情吗?真和他一刀两断,也是剜我的心肝。”
  郝嬷嬷点头道:“那就请夫人再等半个月,至少给那薛氏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天高地厚,侯府是您的侯府,侯爷是您的丈夫,由不得她为所欲为。”
  闹到四更天,慈荫堂总算是清净了,徐衡叫随从备马,父亲执意相送,两人来到了花园中,在僻静无人的假山旁叙话。
  徐衡面色如铁,沉声道:“以后这样的事不要再来找我。”
  父亲无奈道:“是我卑鄙,用那孩子的事要挟你,可我当真是没有办法了。这半年来我也常常后悔当初一念不慎,自己做过的事,也无路回头了。”
  徐衡道:“无用之话,不必再说,以后对问彤好一点,若让她再受委屈,你该知道我会怎么做。还有,夷则的事决不能和任何人说起,这件事你本不该知道,既然从昆恩可汗的旧部那里知道了,就要明白自己背负的是什么。”
  父亲默然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笑道:“那天在校场,我远远看见他站在你身边,真像他父亲。只是他父亲是个爱笑的人,这孩子却不苟言笑。”
  提到徐夷则,徐衡冷凝的眼中才有了几丝慈爱,叹道:“他受了太多不该受的苦。”
  徐衡似乎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回忆,耳边突然传来三个字。
  “值得吗?”
  “什么?”他疑惑地看着眼前人。
  父亲重复了一遍:“值得吗?为了一句承诺,付出这么多。”
  徐衡道:“你以为我仅仅是为了履行承诺?你错了。何况付出最多的不是我,而是嘉德,为了和她毫无关系的事郁郁多年。你……算了,我对你也没什么奢望,只是提醒一句,夷则的身份暴露,对你一样没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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