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衡自知不能再叫冉靖为难,便率先道:“回禀陛下,河套是大梁饲养军马之地,失了河套便是失了骑兵,收复此地正是当务之急。滕王殿下亲赴边关,可以鼓舞士气、笼络民心,更可威慑突厥人,的确是上上策。”
乾宁帝像是料到徐衡会如此说,直接道:“那依你看,该派谁去辅佐他?”
殿中顿时鸦雀无声。
很明显,此时把滕王派去西北,就是让他远离皇宫,以免威胁太子的储君之位,而被派去辅佐滕王的人选更是重中之重,不仅要善于兵事——毕竟不能让滕王在西北遭遇不测,更要有足够的能力防止滕王借此机会拥兵自重,鼓动西北大军哗变,反扑京师。
乾宁帝道:“方才一个个滔滔不绝,现在都说不出话来?那么朕就指定了——徐衡,还是你去吧,滕王的兵法还是你亲自教授的,算是半个师父,自然会用心辅佐他。”
徐衡已惊起一身冷汗,跪下道:“不敢与殿下论师生,陛下既然信任微臣,臣愿前往西北。”
乾宁帝道:“那就散了吧,谢迁回到家里,也不必再担心受那些禁军的欺侮,朕自会撤走他们。”
三人谢恩,道过万岁后依次离宫,在宫门前作别。
谢迁走后,冉靖方觉得放松,和徐衡一同上了马车。
一旦松弛下来,才觉得什么叫九死一生。冉靖强忍泪意,叹道:“陛下果然圣明,没有听信那些胡言乱语。薛家真是……不提了,都是我一人造孽,殃及许多人。”
徐衡却没有那么乐观,道:“你以为这么简单吗?别忘了,陛下今日始终没提起一个人。”
冉靖早已被劫后余生的喜悦冲昏了头脑,良久才惊道:“殷士茂!他是真正串通突厥的人,虽然已经死了,可陛下并没提如何治他的罪!”
徐衡道:“所以,这件事远没有结束……我又要去西北了,家小都在京城,若不能压制滕王殿下,徐家就要遭没顶之灾。”
提起家小,冉靖自然急切地想知道女儿和徐问彤的消息,却不敢打断徐衡的话。
徐衡见他欲言又止,心下了然,叹道:“放心,她们母女一切都好,我正想和你商量一件事,关于她的婚事……”
☆、第一百零七章
作者有话要说: 错字已改
冉靖回京的消息立刻在镇国公府传开, 徐太夫人得知后,派人四处寻找徐衡,回来的人却说, 徐衡早已出府去了。
“他回京营了吧。”徐太夫人道,“也无妨, 正事要紧,到营里自然有人告诉他。”
回话的人怯怯道:“国公爷是听说寿宁侯回京的消息后才走的……直接去了宫里。”
徐太夫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良久才惊道:“他又去惹什么祸了?二十年前是这样,二十年后还是这样!”
一旁的徐问彤想起二十年前,皇帝下旨诛杀裴家满门时, 大哥也是擅自进宫请命,结果被盛怒之下的乾宁帝扣留下狱,若不是嘉德郡主求情,怕是有进无出。
听说冉靖平安回京且戴罪立功,她也是百感交集, 为了以防万一,先去嘉德郡主那边说情,若是徐衡再被下狱,也好尽早商量个对策。和徐太夫人说了原委,出了荣寿堂, 往大房的崇德院去。
一路上盘算着,是时候把女儿接回来,也算是第二次生离死别,还是让冉靖见见这孩子吧。
谁知到了崇德院, 嘉德郡主平日所居的院落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女孩子的笑闹声。
她的盈盈素来沉稳,拿一本书就能看上一天,可谢氏那个小女儿最是调皮,又是个话篓子,便是身边没人,自言自语都能演出一台好戏,何况身边有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作陪,不沸反盈天就是万幸了。
莫不是这孩子口无遮拦,惹嘉德郡主生气了?
正想着,郡主身边的嬷嬷已迎面走来,福了福身,请她进内室,斟上上等茉莉窨制的政和银针,说郡主午睡尚未起身,请她稍候。
徐问彤心里暗笑,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午睡,也略减去几分猜疑。
两刻钟后,嘉德郡主才到房内,见了徐问彤,先是怕她问起冉念烟的下落。若说冉念烟此时人在何处,她也毫无头绪,徐衡并未详说,不过念在他们的血亲之份,徐衡总没有伤害晚辈的道理。
嘉德郡主先落座,却听徐问彤问道:“嫂子,那两个孩子在您这儿叨扰,没给您添麻烦吧?”
嘉德郡主飞去一眼,玩笑道:“怎么,怕我升起无名火,让她们遭池鱼之殃?”
徐问彤掩嘴道:“哪里?”
嘉德郡主道:“放心,我生什么气呢?有些事眼不见心不烦。倒是你,方才我都听说了,冉靖回来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徐问彤忸怩道:“还能怎么办,他若要来见我,我是不见他的,随他是生是死都与我无关。他若要见盈盈,让他们父女见一面便是了。”
嘉德郡主知道她在闪烁其词,若真把冉靖视为无物,当初为了他的案子忙前忙后、寝食难安的又是谁?却也不戳穿,附和道:“是啊,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骨肉,这么多年聚少离多,你能想得开,也好。”
眼看着话题一直围绕着冉念烟,嘉德郡主有些心虚,故而想另起话头。谁知真是想瞌睡了就来枕头,徐问彤忽而想起徐衡进宫一事,心说险些忘了正事,便和嘉德郡主说了,求她留神宫里的风声。
嘉德郡主坦言道:“如今太后没了,皇兄年纪也大了,最是多疑,总觉得朝廷大臣各有异心,也听不进去别人的劝告,我现在就进宫反而显得徐府里应外合,计划好故意挑衅他,不如等消息传开再说吧。你放心,就算是为了你和老太太,我也要站出来说些话,何况以我对皇兄的了解,既然让冉靖平安无事地回来,就不会再想方设法地开罪他。冉靖和当年的裴卓不一样,你大哥也不会像当年那样被下狱。”
有了这一席话,徐问彤心里稍安。嘉德郡主事先安排人站在门口,见缝插针,进来说两位小姐昨夜闹着看木偶戏,熬了半宿,现在还睡着呢,要不要叫起来见礼。
嘉德郡主看看徐问彤,笑道:“她们在我这儿,就由着她们吧,等回去了再重新立规矩。”
徐问彤也只得随声应和,当即告辞,回到荣寿堂和徐太夫人照实说了,老人也宽了宽心,却还是叫人盯着外面的风声,不许放松。
···
却说徐衡先陪冉靖回到寿宁侯府,却见侯府正门挂起素幔,正有仆人往蓝底圈金牌匾上拴白绸花。
徐衡昨日路过还没见此景象,惊逢一片缟素,也是半晌没回过神来,扭头发现冉靖满脸呆怔,才拍拍他的肩头,沉声道:“别慌,问清了再说。”
几个仆人也听说侯爷今日回京,不仅无事,还是领着随从从德胜门进城的。有两个管事站在门前,一个说侯爷会回来是喜事,这素幔晚几日再挂,另一个说,侯爷奉诏进宫,还不知能不能回来呢,丧事要紧,必须现在就张罗,马虎不得。
待到冉靖下车,两位管事才一股脑跪下来叩头,几个仆人也从高梯上滚下来磕头行礼,原应说些恭喜的话,可衬着满眼萧条凄凉的素白,真是一句喜庆的话都说不出。
冉靖先进门,关起门来,一个管事还在说:“因不是府上的马车,一时没认出,疏忽了。侯爷从宫里回来也该派人传个话,小的们也好安排人洒扫迎候。”
冉靖不耐烦道:“还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呢,传什么话?这是怎么回事?”他指着堆在院内影壁前,还未来得及悬挂的白绸,心里却有不祥的预感。
母亲崔氏年事已高,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何况他出征一年,之前又因殷士茂的事和京城断了联络,即便真有什么不测也无从得知。
既然离了大街,关起门来说话,管事们便知无不言了。
两人又跪下,争先恐后地干嚎道:“侯爷,今儿早上老太太没了!”
···
虽然早有预感,可真正得知母亲的死讯时,冉靖脑中还是一片空白。
不知自己是如何来到慈荫堂的,大概是徐衡一路搀扶自己,再清醒时,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肃穆的黄白,原本上首的交椅也撤下,换上了孝帘。
冉家大爷和三爷早已跪在灵前哭灵,虽然都掉泪,不过一个是假意,一个是真心。
冉家三爷失了生身之母,自然痛断肝肠,只说自己无用,官职低微,辜负了母亲的毕生教诲。
冉家大爷是庶出,一生都活在嫡母崔氏的阴影下,今日总算了断了一桩心事,虽谈不上窃喜,多半还是有点轻松的,只觉得以后的日子终于能舒坦些。
不过听说薛家侵吞冉靖家产的事败露了,作为同伙的冉大爷难免急火攻心,如今见二弟竟没死在西北,而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惊惧之下真的哭了出来,这几滴眼泪都是为自己掉的。
冉靖一言不发,径直跪在堂上,不住地叩首,直磕得额角淌血,徐衡劝了数句他也不听,最后还是冉三爷扶起他,抹着泪道:“二哥,你回来了,娘在天之灵也得安慰,可你也要当心自己的身子啊,你若再出个三长两短,咱们冉家就真没了做主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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