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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府表小姐 (云峤)


  

  ☆、第一百零五章

  流苏回到荣寿堂时, 溶月已回来了,见夫人坐在妆镜前准备临睡前的梳洗,流苏颇为讶异。
  “这么久才回来?”徐问彤道。
  溶月接口道:“我去郡主那儿问过了, 不过是郡主今日心情好,又看了柳小姐带来的偶戏班子, 所以多留了二位小姐一会儿,本想送回来的,谁知她俩玩累了,先睡着了,郡主好一阵笑话呢!”
  徐问彤笑道:“大人笑话孩子?这事也就她做得出来。”
  流苏觉得奇怪, 又怕夫人追问,惹出唐突大少爷的事,故而一笑而过,事后逼问溶月,果然是拿了一串钱, 她藏不过,就把钱拿出来给三人分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徐衡来荣寿堂向徐太夫人请安,过后来到徐问彤处, 说是有事相谈。
  徐问彤请他进来,兄妹二人落座。
  她现在暂住的地方也不过是一明一暗两间房,中间用绛纱槅扇分开,明间用来会客, 暗间摆床榻,用以休息。
  徐衡来到明间,打量了四周后才道:“你住在母亲这儿还是太局促了些,梨雪斋暂时封锁起来,找几个道士做场法事,你也别想着再搬回去了,我找人另收拾出一座院子给你住,看你喜欢哪里?”
  徐问彤道:“我记得原来父亲的书斋不错,当时他人不常在京城,空了许久,也不太像书斋,我就搬到那里去吧。”
  徐衡道:“又是个草木极多的地方,你也真是,偏喜欢那些幽冷的地方,可你既然说了,我照做便是。”
  说完,良久没再说话,徐问彤觉得兄长是有口难言,也不敢打断,等了好久,才听他道:“我这回来是为了问你一件事,盈盈和谢家的婚约究竟怎么收场?”
  徐问彤一听,松了口气道:“横竖是要断了,只是……不怕兄长笑话,我愁的是究竟如何给她找个好着落,我那么热心地帮二嫂张罗款待苏家母子的事,也是为了相看苏五少爷,不过……显然不般配。”
  徐衡回想了一下苏世独的样子,的确是个温文尔雅的栋梁之才,道:“我瞧着倒好。”转念一想,自己是帮儿子提亲的,故而转口道,“才气虽好,却有些羸弱,苏家男子大多是不识兵戈的文弱之辈,和我们家的女儿结亲是不般配。”
  徐问彤没想到,一向不过问家事的大哥竟帮着自己参谋起女儿的婚事,惊诧道:“那依大哥的意思呢?”
  徐衡道:“盈盈出嫁不难,只是我是你的兄长,更要考虑你的将来,金陵太远,指望着苏家那孩子进京无异于守株待兔,谁能说清将来有什么变数?光是储君一事就令人噤若寒蝉。让盈盈留在京城,最好留在和你沾亲带故的人家,一定是最好的打算。”
  徐问彤点头道:“还是大哥想的周全,只是不知有没有合适的?”
  徐衡想了想,还是直接道:“小妹,你看夷则怎么样?”
  徐问彤当即没回过味来,愣了好久,见兄长由肃然变得失望,最后长叹一声,“算了,当我没说过吧。”说完,转身就要走。
  果然,小妹的掌上之珠,怎可能轻易交到夷则手中?
  徐问彤起身叫住他,“等一下,大哥快坐,我也知道夷则的品性,只是没想到大哥原来有这个意思……”
  真有此意,这么多年都不曾提起,偏在此时提出,颇有些趁火打劫的意思。
  徐问彤心下自然不悦,可听了徐衡接下来的话,不由得又陷入沉思。
  徐衡无奈道:“镇国公府迟早还是要交给夷则的。不留给希则,不是因为他是二弟的孩子,只要是徐家的子弟,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只是希则学问虽好,却不能立事,就像你不敢把盈盈托付给苏家少爷一样,我也不敢把徐家的成败兴亡系在他身上。泰则不软弱,却少了谋略,容易偏激生事。安则还小,又没了生父,缺了扶持,二弟、四弟怎会甘心?康则更不必说了,才会说话就被四弟妹娇惯出一身的坏习气……只有夷则是在我眼前长大的,战场上运筹帷幄时的泰然、冲锋陷阵时的理智,当年的我远远不及他,以后的他更会胜于今日的我,有他在,我才放心。”
  他又道:“可是你嫂子……没能弥合他们母子之间的隔阂,是我今生一大遗憾,不过也罢,都过去了。我为夷则求娶盈盈,也是怕我百年之后,他们的关系继续僵持,嘉德的晚景会更抑塞清冷,幸而嘉德最喜爱盈盈这孩子,若有她在,无疑是个极好的中间人,她素来聪慧,说不定能完成我多年的心愿,消解嘉德心里的郁结。”
  徐问彤心说,这只是其一,其二,若是自己的女儿嫁给徐夷则,就是变相为徐夷则寻找后台——她自己自然不必说,一定是女儿女婿一方的,老太太素来怜悯盈盈,也会更关注这位庶长孙。
  不过她还是没想到,正当盛年的徐衡竟然考虑起自己的身后事,还不忘帮嘉德郡主谋划,真不知他们这多相处了半世的夫妻究竟是疏离还是亲密。
  “让我想想,毕竟二嫂那边还要好好安慰。”徐问彤淡淡道。
  徐衡也未再说什么,径直离开。
  ···
  就在徐衡离开荣寿堂,准备打点行装重回军营时,小厮忽然来到阶下禀报。
  “老爷,有大事!”
  徐衡正安排人将成摞的公文装好,随口问道:“何事?”
  那人道:“姑爷……不,是寿宁侯回京了!”
  “什么?”徐衡把手中公文一扔,出门下阶,揪住那人道:“现下到哪了?”
  那人脸白得很,像是一路跑来脱了力气,“回爷的话,刚有人来报,说是进德胜门了。”
  德胜门?那是京城北门,更是防御突厥骑兵自北而来的冲要关隘,轻易不开,除非是将士得胜归来,那时必定是鲜花铺路、百姓云集,有时皇帝甚至亲自驾到,置酒为三军洗尘,山呼万岁之声更是倾压五岳。
  可如今殷士茂串通突厥,冉靖的西北军已自内散乱,怎么可能打胜仗?
  “快准备马匹,我要去德胜门……不,换朝服,直接进宫!”
  ···
  与此同时,城西谢家。
  一队锦衣卫不经通告,直接进入内宅,对于此景,禁军已经见怪不怪。
  现在的谢家就像被风雨击打得千疮百孔的纸窗,当年有多显赫,今日就有多狼狈,莫说是锦衣卫,就连禁军中一个小小兵卒都敢横行而入。
  锦衣卫来到正堂,昔日的兵部尚书谢迁便不得不亲自迎接,虽然品级尚在,不必跪迎,可若是其他人,作揖赔笑总是难免的。
  谢迁毕竟是谢迁,神态从容,衣冠磊落,并不摇尾乞怜地行礼赔笑,虽然只身一人,一身宽大儒袍,竟在气势上压倒了诸多披坚执锐的锦衣卫。
  为首的指挥使上下打量他几眼,心说不愧是三朝鼎盛的谢家。昔日在朝中见到此人,指挥使也曾心下不服,认为这些世家出身的文官不过是仗着一身簪缨,佯装清高,如今一看,果然自有其风骨。
  仅凭这份不屈不折的风骨,他便能断定,谢家绝不会就此衰败。
  心里想着,面上也恭敬了几分,拱手道:“谢尚书,陛下急宣。”
  谢迁不因他的态度转变而沾沾自喜,依旧不紧不慢地道:“敢问所为何事?若是朝仪,我便穿着朝服去,若是治罪,我便披发敝衣前去。”
  指挥使不由一笑,“谢尚书倒真会玩笑,请备好朝服吧,是寿宁侯回朝了,陛下说与其三堂会审,不如直接到宫中,一切由陛下圣裁,必不至使忠臣蒙冤,也不容奸臣逃脱。”
  谢迁道:“如此,请稍待,我疏懒多日,冠帽、簪组都要重新令人寻找。”
  指挥使更为他的淡然折服,闲居多日,竟没有急迫之心,换做别人,一定日日摩挲那身官服,只等着陛下宣召,唯独谢迁视浮名为微尘,见惯了贪官污吏苟且嘴脸的锦衣卫怎能不心折?
  ···
  却说谢迁回到内堂,先叫来长子,问道:“暄儿,上次你动用杀手除掉殷士茂,今日终于到了功成之日。”
  谢暄也像他的父亲,无论时局多紧迫,无论心情多复杂,都惯于以云淡风轻的一面示人。
  他道:“父亲还要多加小心,当年的事应该再无人知道,您……也不需自责,您也是为了大梁江山永固,若不是您及时联合突厥使裴卓投降,削减了陛下对武将的盲信,他们早已做大,家贼永远比外敌可怕……”
  谢迁却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不。”谢迁道,“你不必为我避讳了,都是我的过错,杀掉汉使,进而使裴卓陷入孤立无援的局面,都是我错了。”
  谢暄一惊,却又听他道:“不过错归错,有我一人承担,不能报应在你们身上,今生过后,任凭阴曹将我投入地狱、堕入畜生道,也顾不得许多了。”
  谢暄暗叹,果然还是自己熟悉的那个父亲。
  他永远记得父亲的教诲——谢家从来不是某一人的私产,而是三朝以来列祖列宗前赴后继、苦心经营而来的荣耀与传承,后人没有权力恣意妄为,将其毁于一旦。
  谢迁换好朝服,依旧是清癯如鹤,挺拔如松,却没人知道他身上究竟背负了多少违心之举——裴卓是他亲如手足的至交,却间接因他而灭族,而他今日更是早有准备,宁可将冉靖陷于不义之地,也要保住谢家的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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