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谦道：“便是被人挖了坑，也要她肯跳。”
程子谦已然恢复清明，看着犹不相信的凌曦冷冷说道：“她与夏子豪就坐在凉亭里说话，句句用情，多少人听得真切。”
凌曦犹如冬日里穿着薄衫，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浑身打颤。
“我去问她！”
凌曦紧紧的攥着葱青卷草纹丝帕，指尖毫无血色，青白一片。
熙宁怎么能？
怎么能？
糊涂至此！
她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程子谦看着比自己还要气愤的凌曦，突然间觉得之前的气闷消散了。
总算还有一个人懂他。
刚刚他还有些奇怪，奇怪自己得到消息，怎么就奔着碧云居来了。
是因为这里有个人，懂他。
为他生气，为熙和委屈。
“你去也无用。许多人听到了她们‘私密’的谈话，熙宁若是不嫁给夏子豪，怕是没活路。”程子谦冷静下来，语气淡淡的，竟是有些安慰凌曦的意味。
“既是‘私密’的，怎么可能被人听到？分明是有人故意为之。”
凌曦此刻有些怨恨自己，若是她一直盯着翊坤宫，一定能早早发现端倪，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朕也知此事不是意外，但……已无退路。”程子谦在罗汉榻一侧坐下，示意凌曦也坐。
“太后请了熙宁来东楚，便是动了心思，想要将熙宁留在宫里，熙宁逗留东楚，迟迟不提离开的话，朕有心顺水推舟，纵是不喜她，也会给她一个四妃之位，如此，西齐与东楚的联盟也算是稳固。”
程子谦一路过来，进了碧云居，又发了火气，此刻有些渴了，可两人说的话是隐秘，宫人都没进来伺候，刘彦庆亲自去煮茶，少不得等上一会儿。
程子谦抬手拿了凌曦喝过的茶盏，润了润喉咙。
凌曦不甚在意，她在承乾宫的时候，经常与程子谦混着喝茶，早就不当回事了，一心只在熙宁与夏子豪的事情上。
凌曦思量一二，说道：“摄政王与皇后定是不愿熙宁入宫的，可又不能直接阻拦，便想了这卑鄙的法子出来，引着熙宁上当。”
程子谦浅口抿茶，碧云居的茶总是添了各种花草，味道从来都不同，这一次，似是有清心之效，让他心绪愈发平和。
“不拘如何，摄政王的算盘是打响了，熙宁只能嫁去夏府，虽说熙宁的地位远不及熙和，并不能给夏家带来助力，可这般被算计去夏府，朕……着实气恼。”
这是明晃晃的打程子谦的脸。
西齐的熙和长公主是来和亲的，妹妹熙宁长公主却嫁去了臣子的府中，这是将夏家抬举到与程子谦一样的地位了。
到时候，程子谦与夏子豪算是连襟，摄政王倒成了长辈！
“谁说熙宁一定要嫁去夏府呢？”凌曦突然开口，声音清冽，似是蕴着刀剑寒冰。
程子谦眼眸一亮，凌曦竟然跟他想到了一处？
“的确，熙宁不一定要嫁去夏府，她还有另外一条路可以走。”
程子谦直视凌曦幽深的眸子，似是想从她的眼眸中，看穿她的想法，看看她想的，是不是与自己想的一样。
“皇上不方便去见熙宁长公主，想来此时皇后娘娘正盯着翊坤宫。”
凌曦眼眸轻转，将楠木香几上的璎珞圈拿在手中，说道：“熙宁长公主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总要有人去安慰一二，嫔妾出身西齐，是最好的人选，不会惹人怀疑。”
“好。”程子谦颔首，吩咐道：“让荣宝与你一起去，他是一早跟着熙和的，熙宁更容易相信你。”
凌曦应诺，也不更衣梳洗，直接就走了出去。
程子谦在窗前瞧着凌曦的背影，鸭黄束腰小袄，银白罗裙，将人的身形拔高起来，像是春日里才出了嫩芽的小草，慢慢舒展身姿。
她的确与宫里的其他妃嫔不同，若是不注意，她就像小草一样，泯然众人之中，可若细瞧，却发现，她比之娇花还要耐看，还要坚韧。
若是当初熙和这朵牡丹跟前，有这样一株草，是不是会不一样？
刘彦庆端着茶出来：“皇上，茶好了。”
“已经喝完了。”程子谦转过身来，眼睛明亮，道：“你去准备些东西。”
喝完了？
刘彦庆往香几上一瞧，果然见一白瓷茶盏盖子掀着，茶盏见了底。
这是……凌小主的那盏茶？
“还傻愣着？摄政王这样给了朕一耳光，朕若是不给他当胸一剑，朕这个皇帝，不做也罢。”程子谦唇角微微上扬，带着别样的从容自信，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与熙和并肩之时。
凌曦乘着软轿，到了翊坤宫，却被拦在门外。
“凌婉仪，熙宁长公主累了，今个儿不见客。”杏眼桃腮的宫女芙蓉，含笑说道。
凌曦瞧了芙蓉一眼，她倒是忘了，翊坤宫还住着安蓉郡主。
可拦着的人，不是熙宁的宫女素馨，而是安蓉的宫女芙蓉，这可就……
安蓉自来与她们姐妹不对付，熙宁吃了这样一个大亏，怕是要被安蓉奚落死。
凌曦正为难之际，却是刘彦庆甩着拂尘而来，扬声道：“皇上在慈宁宫，宣安蓉郡主见驾。”
芙蓉面上有些狐疑，上前笑着请安道：“不知道皇上宣召郡主，所为何事？郡主这时候正抚慰熙宁长公主……”
刘彦庆没好气的扫了芙蓉一眼，阴阳怪气的说道：“安蓉郡主与熙宁长公主也在东楚住了好些日子了，太后想问问，郡主准备什么时候回去，宫里也好准备车马等物。”
这是撵人了。
这倒也是人之常情，太后原是要留熙宁在宫里的，结果熙宁却做出这样的丑事来，非但没能帮了程子谦，反而给了程子谦一耳光，太后撵人，也在情理之中。
芙蓉面上有些尴尬，道：“奴婢这就去请郡主。”
芙蓉急急走了进去，刘彦庆往凌曦身边靠了靠，低声耳语道：“皇上说，会留安蓉郡主一个时辰。”
凌曦有些惊讶，没想到程子谦如此细心周到，便是她都将安蓉给忘记了。
凌曦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有程子谦帮着掩护，事情会顺利的多。
不一会儿功夫，安蓉身着石榴红华丽宫装走了出来，雍容华贵的扫了凌曦一眼，道：“熙宁长公主这会儿可不得空见人。”
程子谦好容易支使开安蓉，凌曦自是不会这个时候与她冲突，因而垂首，低眉顺眼道：“嫔妾亲手做了一套璎珞圈，想着……做长公主的添妆之物。”
不拘是嫁给谁，总是要添妆的。
安蓉见凌曦捧着璎珞圈，这才点头离去。
第54章 震惊
凌曦这次没有通禀，便直接到了翊坤宫正殿，几个小宫女在廊下侍立着。
荣宝上前说了几句话，便有小宫女进去通传。
“请凌婉仪进殿说话。”宫女素馨迎了出来，仔细打量了凌曦两眼。
“长公主总念叨着，在东楚没瞧见故人，原一直想要去瞧凌婉仪的，但听闻凌婉仪身子不好，也不好叨扰。”
素馨很会说话，不过两句，就将西齐的同乡情意摆在明面上，又解释了先前的疏远。
凌曦此时只想与熙宁说话，哪里还顾得上素馨。
凌曦路上想着，熙宁性子和软，这样的事情被众人撞见，怕是心里难过至极，躲在翊坤宫里哭。
可此时的熙宁，正坐在临窗的罗汉榻上，一手拿了绣绷子，专心致志的绣花，温柔贤良的样子，像极了她们的母妃，西齐的温太后。
“熙宁……长公主。”
凌曦瞧着熙宁的模样，悲从中来，熙宁心里是极害怕的吧，偏偏这里是东楚，她要装作自己一点儿也不害怕。
“凌婉仪来坐，不必拘礼。”熙宁温柔和气的招手，让凌曦在自己对面坐了。
凌曦心里难过，熙宁表现的如此平静，只是因为不敢在外人面前显现出来吧。
凌曦轻声道：“荣宝，将我为熙宁长公主亲手做的璎珞圈拿来。”
听到“荣宝”这个名字，熙宁一惊，险些扎破了手指，抬头瞧去，见蜜合色锦帘一掀，瘦竹竿一样的荣宝走了进来。
“是你……”熙宁手中的绣绷子落在银粉缠枝莲软垫上，神色惊讶。
荣宝恭敬施礼：“奴才给长公主请安，奴才原是伺候熙和皇贵妃的，如今在凌婉仪的碧云居当差，难为长公主还记着奴才。”
荣宝多少带着些嘲讽，一板一眼的回了话，恭恭敬敬的退到凌曦身后，将那璎珞圈留在小几子上。
凌曦不介意熙宁的心思，荣宝却是介意的。
凌曦对熙宁的情意，荣宝瞧在眼里，可这位熙宁长公主眼里心里，可半点不记得皇贵妃了。
能逼得凌曦宿醉大哭，可见熙宁长公主伤的皇贵妃有多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