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凌曦,醉的一塌糊涂,谁也劝不住。
程子谦没有瞧见凌曦在碧云居外迎驾,便有些疑惑,待进了暖阁……
酒味扑面而来……
程子谦用袖子微微遮掩了下鼻子,见罗汉榻上,东倒西歪的凌曦,还在自斟自饮。
“怎么醉成这个样子?”程子谦不悦道。
凌曦凤眸迷醉,粉面含露的抬起头来,见是程子谦,莞尔道:“我为什么不能醉?我清醒的时候太多了,还是醉了好,糊涂些好……”
“的确是糊涂了,连基本的规矩礼仪都没了,成什么样子?”程子谦抬脚就要走。
他也是魔怔了,竟然被一个小小的妃嫔牵着鼻子走,让他来就来,像什么话!
“她多清醒啊……即便她的母妃不得宠,她也是最得父皇宠爱的公主,明知道弟弟没有帝王之才,仍是费尽心机扶持弟弟登基……”
凌曦似笑非笑的,为自己斟满酒,仰头一饮而尽。
荣宝,刘彦庆早已经将人都领了出去。
刘彦庆在外头抹了一头的汗,盯着荣宝道:“你胆子可真不小,凌小主这样,也敢求皇上来,你以为凌小主醉了,皇上就不追究了?”
荣宝面色阴沉,一个字也不说。
凌曦从夜宴回来,就要酒喝,喝到现在。
若不是伤心至极,怎么会如此?
除了皇上,没人能解小主的结,要么醉死,要么痛死。
刘彦庆敲了荣宝的胳膊,没好气道:“你想要替皇贵妃诉说委屈,可不该借凌小主的口,你这……就是害人了,谁提皇贵妃,谁是个死。”
“你啊,没良心,没良心!皇贵妃待你好,凌小主对你也不差啊!”
荣宝依旧绷着脸不说话。
暖阁里的程子谦,面沉如水,似是下一刻就会如火山一样喷发。
“你有什么资格说她?”程子谦说着,伸出手去,掐住了凌曦的脖子,手再稍微用力,就可以断送她的性命。
凌曦压抑的泪水,无声的落下,那样伤心的眼眸,撞进程子谦的眼眸中,让程子谦一惊,恍若是熙和那般哭着看他。
程子谦震惊之下,收回了手。
“她从没有说过,这一路有多么难,父皇说,弟弟没有帝王之才,妹妹太过懦弱,而母妃太过顺从,所以父皇不喜欢她们……
“她不信命,只信自己,她安抚父皇,她与太后,王后周旋,与太子周旋,与大臣们结交,她耗费所有的心血……
“你瞧,她成功了是不是?弟弟登基了,母妃成为了太后,妹妹成为长公主,没人欺负她们了。”
程子谦立在原地,回忆起在西齐的日子,熙和不同于世上任何一个女子,她强大的不像话,比男子还要顶天立地。
甚至,在熙和面前,他是自卑的,他从来没有妄想过,自己能迎娶她,天知道,自己得知熙和替嫁时,有多激动。
“她以为……她以为……她们对她会……”
“感激。”程子谦温柔的说道:“她那样优秀,她的母妃为她骄傲,她的弟弟妹妹该是感激她的。”
“不。”凌曦苦涩一笑:“她们是一家人,怎能说感激,只是没想到……就是没想到……”
凌曦苦涩一笑,手撑着小几站了起来,冲着程子谦娇媚一笑,一扬袖,跳起舞来……
哽咽的语调,断断续续的离歌:“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子飞翔天上,参差舒展翅膀。妹子今日远嫁,相送郊野路旁。瞻望不见人影,泪流纷如雨降。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燕子飞翔天上,身姿忽下忽上。妹子今日远嫁,相送不嫌路长。瞻望不见人影,伫立满面泪淌。(《诗经》中《国风·邶风》中的一篇)
美人醉舞,摇曳生姿,舞步凌乱,凌曦在旋转中落地,泪水涟涟。
“好不好看?这是她预备在和亲那日,跳给弟弟妹妹看的,可弟弟的王后病了,妹妹要读书,都没有去送她……”
她练了许久,没跳啊……
“是她做错了吧,要不然,怎么会落得六亲疏离的下场……”
“她想要给弟弟妹妹好日子,她背后为妹妹筹谋,结果妹妹要取代她,嫁给皇上……”
“她就是个笑话,是不是?”凌曦躺在银丝牡丹的地毯上,任由泪滴滚落……
第51章 养着
那夜,凌曦醉的一塌糊涂。
第二天,一直睡到日上三竿。
“荣宝,我昨夜……”
“小主没说什么,只是哭来着。”
荣宝不等凌曦说完,便答道:“小主不必担心,皇上并没有怪罪,今晨上朝的时候,还嘱咐奴才,好生照顾小主。”
“那就好。昨日,是我荒唐了,让你们担心,以后……不会了。”
凌曦看着雕花铜镜中的自己,她是凌曦,远在宁寿宫的凌曦,与承乾宫毫无关系,还计较什么呢。
熙宁怎么选择,她都不该那般。
人死如灯灭,便是嫡亲的姐姐又如何?
荣宝去安排碧云居的洒扫事务,出正殿时,忍不住扭身瞧了凌曦一眼。
那夜的话,他与刘彦庆都听到了,便是醉成那样,她也没有透露出,自己的身份,她的心里,苦到了什么地步?
不过,那些话足够让皇上动容了。
因为彻夜宿醉,凌曦原本虚弱的身子受不住,一下子病倒了。
薛太医被请了来,开了药,让凌曦静养,如此这般,凌曦才解了禁足,却是自己又给自己禁了足。
她曾经那么期盼,要见到亲人,可不过见了一面,却再不想见了。
荣宝知道内情,熙宁与安蓉郡主的事,便不再往凌曦跟前去说,更是叮嘱了碧云居上下,不许透露翊坤宫的一言半语。
三日后。
凌曦窝在罗汉榻上做簪子,正是午时,阳光微暖,开了窗,清风徐来,沁人心脾。
程子谦踏入碧云居,刘彦庆才要扬声唱和,就被程子谦抬手阻了。
窗下的凌曦,穿着银白色小袄,套了艾绿色比甲,没有半点绣样,发髻全部拢到头顶,挽了最简单的单螺,干干净净的模样。
程子谦在前朝后宫里积攒的那些浮躁之气,似是一下子消散了。
刘彦庆没有通禀,荣宝自是不会高声,疾步迎过去,给程子谦请安。
程子谦的目光从凌曦那里收回来,问道:“你们小主用膳了吗?”
“回皇上的话,凌小主才起身一个时辰,做簪子前,进了半碗红枣粥。”
荣宝说完,微微抬头瞧了眼刘彦庆,就见刘彦庆偷偷的打了个手势,意思是程子谦还没有用午膳。
“小厨房正在预备着,皇上不如在这里用膳?”
“恩。 ”
程子谦缓步走了进去,凌曦抬眼瞧见了,起身请安,道:“二月二那日,嫔妾醉酒失仪,多谢皇上海涵。”
程子谦轻轻的“恩”了一声,在罗汉榻的另一侧坐了,拿起楠木香几上的黄铜牡丹花仔细瞧了两眼。
凌曦的手艺似乎比熙和还要好,熙和原就爱摆弄这些,不过从来没功夫,入宫一年多,也只做过那么一次,却不想,那一次,就成为了良贵嫔与德嫔争斗的物识。
“你继续吧。”
程子谦吩咐刘彦庆拿了书来,就坐在罗汉榻上瞧。
凌曦见程子谦不追究那日的事情,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当真以为,自己什么也没说过,只是哭来着,遂坐在程子谦对面,专心做簪子。
刘彦庆与荣宝两人在外头站着说话。
“咱家原先瞧着,皇上与皇贵妃在承乾宫总是热热闹闹的说话,便觉得,那样才是过日子,可现在瞧着,凌小主与皇上分坐罗汉榻两侧,这样安安静静的不说话,各做各的事,也挺好的。”
刘彦庆感伤的拍了拍荣宝的肩膀道:“你是个有福气的,先前跟着皇贵妃,现在跟着凌小主,也不知是你跟对了主子,还是小主收留了你,得的好报。”
荣宝瞧着窗下的两人,程子谦芝兰玉树,凌曦温柔恬静,似一对璧人,可终是少了承乾宫的热闹,因而轻声说道:“凌小主的一切都是为了偿还皇贵妃的恩情。”
为了偿还恩情,所以皇贵妃在凌曦的身上重生了。
刘彦庆点头说道:“这话倒是实情,凌小主对皇贵妃的这份情意,也是极难得的了。”
“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因着这个,皇上也不至于来碧云居,所以,好人是要福报的。”
程子谦在碧云居用过午膳,便离开了。
再后来,隔三差五的,程子谦都会来碧云居坐坐,两人谁也不说话,各做各的事,却好像是有默契了一样,罗汉榻的右侧会摆着几本程子谦喜欢的书,带着药味的粥或汤,程子谦会喝的很干净,从不问其中的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