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昱垂眸向他问道:“那若兰呢?”
心口的位置似乎有些隐隐作痛,廷泽闻言重重地呼出一阵热气,双眸沉沉好似一汪没有生机的死水,他望着远处道:“正如林兄所言,廷泽此生是逃不开这权力斗争的牢笼了。这宫廷波谲诡诈,危机四伏,教我如何许她一世寂静?从此我与她万水千山相隔,也只能叹有缘无分了。”
四周有一刻的静默,偶尔有枝头落雪的簌簌声。
“梅花虽好,过则空枝矣。”林昱在他身后向他行了一礼,沉声道:“王爷保重,草民告退。”
廷泽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心绪纷杂。片刻,他招手唤来暗卫萧然,吩咐道:“护送林公子安全出宫。”
是夜,廷泽潜入帘翠宫,云贵妃早已在偏殿等他。
“阿泽,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云贵妃张口就问。
廷泽轻叹了口气,淡然道:“母妃不是早就有所动作了,哪里还有有儿臣考虑的份。”
云贵妃站在他身前,意味深长道:“其实阿泽,你也知道,就算母妃不施计引你父皇来我宫中,他早晚也会寻个由头封赏于你,你父皇所为,也只不过是给我们娘俩一个台阶下罢了。太子一党势颓,瑞王的呼声最高,可朝政最讲究一个制衡之道,所有皇子当中,只有你有这个能力可以牵制应相和瑞王。你父皇虽然年迈,但总不至于太糊涂,他想朝野安稳,后宫安宁,就必须抬母妃和你出来。”
“所以,母妃接下来就要教儿臣如何讨好父皇,背后与廷宣成为死敌吗?”
“不,阿泽,你听母妃说……”云贵妃扯住廷泽衣袖,却被他扬手甩开,一个细小物件从廷泽袖中飞落,掉在地上,伴着清脆的铃铃声。
云贵妃俯身捡起,是一截用丝线串起来的银质铃铛。
“母妃,这是儿臣的东西,快还与儿臣!”廷泽脸泛紫涨,就要伸手去夺那铃铛。
云贵妃笑着举着那串铃铛,左右换着手躲着,但比不上廷泽习武之人的灵敏,最后还是被他夺回,塞入了袖中。
“呀,我的儿子脸红了,是在想哪个姑娘了吧。”云贵妃呵呵地笑着,眸中笑意渐深,“看来母妃要给你张罗婚事了。”
廷泽黑沉着一张脸杵在那里,“母妃在乱说什么,儿臣听不懂!”
云贵妃指着他的衣袖道:“母妃自小在江南长大,听闻扬州一带有个习俗,未嫁女子脚上都饰有铃铛,到出嫁之时才会除去。这铃铛呀,还可以当做男女定情的信物呢。我方才见你非常在意这个铃铛,又想到前些阵子你曾去过扬州,准是哪家的姑娘看上你了,还不承认!”
廷泽猛地睁大双眼,讶然道:“母妃此言当真!”
“母妃何曾骗过你!你年纪也老大不小了,诗晗早已不在,也该考虑一下自个儿的婚姻大事了。母妃可有言在先,那姑娘若是出自寻常人家,可收入府中做个侧妃,正妃之位是要留给京□□/媛贵女的。哎,母妃话还未说完,你别急着走啊,阿泽……”
外面又飘起了鹅毛大雪,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廷泽走在雪地中,每一步都极其沉重,手中的那串铃铛在冰天雪地中发出呜哑暗沉的声音。
他恍然记得那是个晴日,他在林府的东厢房前面的空地上教若兰耍剑。
那小丫头似乎特别喜爱剑术,一招一式都要练上数遍,找他陪练的次数也日渐增多。
那日,他心头兴起,让若兰与他过上两招,看看有无精进。
若兰手持月刃剑,卯足了劲向他这边拼杀过来,他负着手轻松躲过,几招下来,若兰都未近身。而后她狡黠地一笑,持剑在手上挽了个剑花,呼喝一声,挥着月刃便朝他刺来。他身经百战,怎会不知她要来一招声东击西的小把戏,他唇角一勾,突然心血来潮地想捉弄于她,于是在她侧踢一脚的时候握住了她的脚踝。
“哎,这是个什么东西,叮叮当当的吵得我脑仁疼。”他扯下她脚踝上束着的一串铃铛,绕在手指上打量着。
“这个嘛,这是若兰很重要的东西。”若兰低着头,脸颊粉若桃花,那一汪如水杏目中闪耀着熠熠的光泽。
她这难得的害羞表情让他觉得十分好笑,他将那铃铛往怀中一收,拍了拍胸膛道:“既然此物对你如此重要,就由师父代为保管好了。你什么时候要再来为师这里来取。”
若兰低声嗫喏道:“这个……好吧……一切全听师父的……”
他掏了掏耳朵,故意捉弄她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这个东西交给阿泽了。”若兰大喊一声,然后抱着剑撒腿就跑远了。
剩下他一脸不解地摇头,“莫名其妙。”
他将铃铛举起,放在唇边一吻,然后缓缓放下,紧紧贴在心口的位置,竟是无比的熨帖。
他闭起眼,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若兰,你将这个铃铛交于阿泽,现在可还作得数么?
可是我,差一点就要放弃你了。
第70章 上香
寒树玉挂,疏影照阑,庭院霜色浓。
今年的冬日与往年相比格外寒冷些,往年的冬衫抵挡不住寒风侵袭,只得拆开,往里面多揉一层棉絮,膨出来的地方用同色料子滚了云褶子边儿补上。
几日足不出户地赶工,若宁为婆婆方青岚制好了一件银鼠灰对襟貂裘,让丫鬟撒一把干木香花扔进炭火,里里外外将貂裘熏了叠好,放在檀木箱子里,往方氏院里送去。
方氏屋子里烧着几盆炭火,若宁刚走进去,立刻有一层暖雾扑入眼帘。屋里温暖如春,若宁把那件牙白狐毛领连帽披风解下,交于丫鬟拿去挂了,又把自己带来的箱子打开,拿出貂裘抖开,向
方氏道:“母亲,阿宁为您做了件御寒衣裳,您看看可有哪里不好的,阿宁再改过。”
方氏正坐在榻上烤火,听言起身接过厚重裘衣,摸着上面亮泽柔软的皮毛,抬眼道:“阿宁的针线手艺,自然是没得挑的。”说着她目光瞥向若宁身上那件半新的藏青流云纹窄裉袄和海棠红弹墨棉布裙,心疼道:“即有貂裘,你为何不自己制一件穿,紧着我这个半老婆子作甚?”
若宁福身道:“母亲多虑了,这貂裘是夫君进京赶考之时买回的,特意嘱咐我我为您缝制成衣裳,阿宁只是出个力气活,蕴藏其中的还是夫君的一片孝心哪。母亲您看,阿宁的那件狐毛披风也是珍贵,阿宁并非不舍得自个。”
方氏拉来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安下心道:“勤俭持家,矜重端庄,真是我的好儿媳。”
与她闲话一阵家常,方氏突然想起来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靠近她道:“最近有无动静?”
若宁心中一震,立刻明白了方氏所说的动静是指什么,她脸上升起一片温热,垂首低声道:“启禀母亲,还没有。”
若宁不用抬头就能想象方氏的脸定是又拉了老长,眼中失望之色能让人心窒。
半晌,头顶上方响起了方氏意味深长的话语:“你和星允成婚已半年,跟你差不多时候成婚的新妇都已经肚大如箩了,此事,可要抓紧些了,我和老爷还盼着来年能抱上孙子呢。对了,我上次跟别人求的一个草药方子……”
认真听完方氏的一阵絮叨,若宁心情沉重地回了挽宁苑。夫君今日不在家,若兰又是个小孩子心性的,连个倾诉的人也没有。
就这样郁郁地捱到晚饭用罢,若宁立在窗外,看着天上一轮清辉明月,吟道:“夜苍茫,懒洗红妆,独倚西窗溶溶月……”
“娘子此言差矣。”林昱步入内室,走到她身后将她拥入怀中,温柔道:“有为夫在,应该是共赏西窗溶溶月才对。”
若宁笑着不语,任由他抱着。林昱觉出不对,问她:“怎么了,不开心?”
“没有。”若宁躲着他即将落在颊边的吻,偏着头回道。
林昱板过她的身子,严肃问道:“那便是有了,娘子若是不说,为夫就要唤丫鬟过来问话了。”
若宁抬头看着他,启口道:“夫君,我迟迟未有身孕,是否是上次蔻丹余毒未消所致?”
林昱一怔,拉过她的手臂,伸指搭在腕上,静心把了脉,而后道:“娘子脉象平稳,体内脉络通畅,余毒已清,不必担忧。”
“那为何……”若宁抬手覆上平坦的腹部,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林昱拿着她的帕子帮她沾着眼泪,心疼地道:“好端端的怎么哭了,是不是母亲又说起这事惹你伤心了,我去跟母亲说说去……”
若宁抬手覆在他唇上,打断了他的话,“不,母亲什么也没说,是我自己恨这肚子不争气罢了。”
林昱眉梢微蹙,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温和道:“怀孕一事要看缘分的,想必是我们与孩子的缘分还未到,娘子莫要心急,心宽才会事事顺遂。”
若宁听了他的话便心便平和下来,用力地点了点头。
林昱眼中柔意流转,在她耳边细语道:“娘子若是着急孩子,不如今晚,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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