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丈,你有何事?”
“今日乞巧节,听小娘子你不是本地口音,佳节飘零在外,老朽当为你卜上一卦。”说罢便放下摊子。
荆词苦笑,这卦不卜也知,此番境地,能好到哪去?
“来——来——请摇签。”
她将竹筒慢慢晃动起来……
卜卦人拿起签子,若有所思,“娘子近日已遭大劫,却大难不死……啧,可是……却不见后福,不过无妨,娘子生来是富贵命,今日又与这石桥有不解之缘……”
“你还敢行骗?”
卜卦人一个激灵,眼神左右躲闪,冲崔琞大声道:“瞎、瞎说什么!老朽祖师伏羲氏,已传千年,岂容尔等诋毁!”
“前些日咒骂别人的双亲,昨日骗取他人不菲钱财,还未被打怕?”崔琞笑道。
“你别多管闲事,小娘子你听老朽说,你今日与这石桥有不解之缘,所遇之人,必定是你今生……”
“老骗子!又出来骗人了?”一妇人路过,打抱不平。
“哎哟,你这乞汉,终于找到你了!”妇人的一声吸引了另一人的注意。
…………
崔琞见荆词一脸稀里糊涂的模样,失笑,“怎么,还等着他为你解卦不成?”
“我不信这些。”
崔琞看着她,脸色柔和了几分,“可想放花灯?”他手上不知何时突然多了一个新的花灯。
“又想多收我两成的银子?对了,环儿……”
“人在洛阳,好吃好住着,待你安顿下来,随时可交易。”
荆词点头,心里冒出感激。
沉默片刻,她转身,“我先回去了。”
“你确定要回尼姑庵?”
荆词止步,他竟然知道她在尼姑庵?
“看来你又得和我做一笔生意了。”崔琞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荆词转身望着他。
“你身无分文,根本寸步难行,崔某可怜你,借你一笔银子。”
“利息多少?”荆词知道这种人的脾性。
“五成。”
荆词瞪大了眼睛,“趁火打劫。”
“你可以选择借……或者不借,反正崔某无所谓。”崔琞悠哉悠哉,很是坦然。
荆词噎得无话可说。
终究还是立了字据,借了银子。他说得对,身无分文根本寸步难行。
“崔某是个良心债主。”
“呵,崔郎君自我感觉还真良好。”荆词不屑,这种商人说白了就是厚颜无耻。
“这个免费送你了。”崔琞将花灯递到她面前。
免费送的没理由不要,她伸手接过。
低头看着手上的花灯,十五了,终于到了能放花灯的年纪。去年乞巧节,萧安刚及笄不久,萧安道:“一个人放花灯有什么意思,我要等荆词及笄,同荆词一起放。”她们一起长大,做什么都要一块儿,恨不得年年一同过生辰。无奈萧安年年生辰都比她长一岁,无论如何她都追赶不上。
萧安说要等她,如今她终于及笄了,她却不在她身边。
对着烛光闪动的花灯,荆词闭眼许心愿,却发现无心愿可许,亲人已故,家不在。
“走吧。”
“可以了?”崔琞些微讶异她的速度,他见别的女子许完愿都逗留会儿,她倒是果断。
荆词点头,转身离开河畔。
…………
俩人走了一段,估摸着天色差不多了,崔琞将她引到一间客栈门前,门口挂着一块木牌子——“房满”。
“进去。”
荆词停在原地,呆呆地望着他。
“愣着干吗?”
“房满了……”
崔琞摇头失笑,这丫头片子还真可爱。他朝她走近一步,弯下腰凝视着她,淡笑道:“你记住,世上唯有钱是万能匙。”
她看着他的双眸,被他魅惑的笑迷了神,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这个男子深不可测。他出手便是十两黄金,他今日可在洛阳,明日可在江陵,他说唯有钱是万能匙,他还未弱冠……做生意能无师自通吗?他究竟是何人?
果真,崔琞三言两语便将掌柜的说得笑逐颜开,一个劲儿地道:“贵客这边请……”
世风日下,商人都唯利是图啊。
啪——
进了房,荆词毫不犹豫啪地关上门。
崔琞无奈,这丫头真是翻脸不认人。盯着紧闭的房门,他并未立刻离开,淡淡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人生祸福,无非如是。”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她背对着门,一缕微光撒入心间。
“多谢……”
须时,小二送来餐食。
她早早钻进被窝,极其辛苦的一日又过了,而她照旧失眠。乞巧夜的阑珊灯火透过窗户纸映进来,隐约洒在她消瘦的脸上,她脑海里竟然浮现出崔琞的身影,待缓缓入眠,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几年前的洛阳,阿爹说:“我要去庄园住上一段日子,你去不去?”
“才不呢,我要和萧平、萧安玩耍。”
“呵——有了朋友忘了爹。”
“荆词怎会忘了阿爹,荆词一辈子和阿爹在一起,我得留在城里跟老夫子读书,将来才不会丢了阿爹的脸面嘛。”
“阿爹不在乎脸面,少闹腾就好。”
…………
一觉醒来,晨光熹微。
荆词摸了摸紧绷的脸颊,昨夜又做梦了。
☆、第八章 徐府
“客官,您的马。”
用过早膳,荆词带着向崔琞借的银子,继续启程。
考虑到诸多因素,她还是继续往潭州赶路。如若漫无目的去兰陵寻人,万一寻不到怎么办?回洛阳找死不成?倒不如去潭州先安顿下来再说,至少她知道那里有一位叫徐然的刺史。
七月流火,酷热天气渐渐转凉,出汗后湿衣裳换得不及时,凉风侵袭,容易着了风寒。
一行几日,日日辛劳。
好些日后,荆词终究病倒了。
一路浑浑噩噩,迷迷糊糊间询问了路,一路南下前行,纵使再难受,也得硬撑着。她不停警告自己,王荆词,你没有人可依赖了,你绝不能死在路上,阿爹还等着你去查明真相,你不能死掉!
记不得行了多少日,她终于到了潭州刺史徐然的府门前。
到了,终于到了……
荆词挣扎着下马,眼前一黑,生生从马上摔了下来,再无知觉。
…………
再次睁眼,脑袋如千斤般沉重,意识也有些微混沌。
眼前是陌生的幔子,陌生的摆设和房间。
“王小娘子醒了,快通知阿郎。”床边伺候的丫鬟甚是惊喜。
丫鬟们伶俐,睁大了水灵的眼睛好奇地盯着病榻上她们照顾了一天一夜的人儿。
“这是哪……”她声音异常沙哑。
“小娘子,这是徐刺史的府邸。您着了风寒,昨日病倒在咱们府门前,现在可好些?”
“嗯……”
“来,喝口水,我家阿郎稍后便来。我家阿郎知道倒在府门前的是杨小娘子您,可担心死了……”丫鬟们个个机灵。
“裴总管。”门外突然传来一声。
裴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进来,脸上流露出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担忧。
“裴姨……”见到熟悉的身影,荆词意外而激动,鼻头一酸,眼眶嗖地通红,她还以为……还以为……
“竟清瘦了那么多……”
荆词的泪终于滑落下来,好似终于找到抚摸伤痕的地方。阿爹离世,她一路流离,逃难而来,身心巨创,纵使平日与裴三不合,可这一刻看到她,仍然激动感激。
感激上苍……又留了王家一条性命。
裴三坐到床沿,盯着荆词憔悴消瘦的脸庞,肤色蜡黄毫无光泽,不免感概,想来她好歹是王家的小主子,十几日前尚杏脸桃腮,烂漫活泼,如今……才十五岁便独自流离在外这么多天,被折磨成这副鬼样子!
“阿郎从庄园回来那日,卖了全部家产,然后命我带着家当来潭州,不料……想必这些事阿郎早已察觉,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裴三一双玉指狠抓着衣裳泄恨,眉眼中尽是愤恨不甘。
“裴姨,究竟是何人所为?”
“哼,”裴三冷笑,“和杨家定是脱不了干系。”
荆词一脸懵懂,“杨、杨家?”
“你如今身为王家之后,必须为王家讨回公道。”
“阿郎至——”
门外又传来一声,双鬓微白的伛偻老汉大步走了进来,约莫六十岁,穿着朴素,气质身段很是英气正派。
“侄女,你受苦了。”徐然见了病榻上的荆词,连忙上前,流露出愧色与心疼。
“想必您就是徐刺史,荆词终于见到了您。”
“就差一步,王家就能安然无恙,就一步啊……”徐然握着拳头悲叹,眼眶隐隐发红,论及痛惜,谁也不及他这个一直亲手安排帮忙张罗之人。他一收到王行业的书信后就立马着手张罗,以为接下来只管摆宴为挚友接风洗尘即可,谁料最后一步竟会如此。
“看来……”荆词抽痛,甚是痛怨自己,“若非我行笄礼,也不会耽误了行程!”都怪她,她为何偏偏七月初四及笄!阿爹为何要等她,无非就是笄礼罢了,她不看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