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烈火,可谓真正的杯水车薪。
“阿爹!阿爹!”荆词踉跄着跳下马。
果真、果真如此,走水的真的是王家。
“小娘子,不能进去啊!”比她先到一步的阿远连忙拦住她,前方火势滔天。
荆词慌乱中不顾一切地挣扎,“阿爹在里面!王家人都在里面!”
她哪管的了那么多,只知阿爹在等着她回家,她要还要给阿爹磕头行礼。
“火太大了,进去会没命的!”
“我要进去!阿爹——”荆词已然失了理智,泪水肆意流出。
“不行!”萧母一把拉住荆词。
阿远突然抢过浇火的一桶水,哗地从头泼下去,心一狠,“我去!”
火势继续蔓延,不时传来轰隆倒塌声。
…………
荆词等不来阿爹的消息,终于挣脱萧母的束缚,也抢过一桶水浇到头顶,欲往里头冲……
浓烟中却似一人冲了出来,灰头土脸,辨不清模样。
“阿爹——”
“小心,咳、咳……阿郎身上有伤。”阿远声音沙哑,一边小心翼翼地放下王行业,一边一个劲地咳嗽,火太大,他也呛了几口。
王行业的衣裳被血水沾透,若不看体型体态,凭乌漆墨黑的脸完全辨认不出。
“荆词……”王行业奄奄一息,使劲撑开眼皮。
“呜呜呜……阿爹,阿爹……”她早已泪流满面,如今见了阿爹竟是这副模样,更是心痛心慌。
王行业异常虚弱,死死撑着这口气,感谢老天爷,还能见闺女一面,“快、快走……”
荆词紧紧握着王行业宽大的手,泣不成声,拼命摇头,“不,我、我不走……”她哪能丢下阿爹,阿爹在哪,她就在哪。
“去潭州……”纵使虚弱,他依旧硬撑着看着眼前还来不及等到行笄礼的闺女,妻子早早撒手人寰,他想今生能养如此一女终老也算福分,想不到……他终究看不到她成亲、生子……
“不要——我不离开您——”
“找刺史徐然,永远……不要回……来……”
费力将最后一个字吐出口,彻底咽气……
“不——阿爹——求您、求您了,不要丢下我!呜呜呜——”她绝望地紧紧地抱着王行业,似乎只要抱紧了,阿爹就不会离开。血水沾染了她的衣裳,“郎中!郎中呢!”她发了疯似的在人群中寻找背药箱子的人,崩溃不已。
一旁的萧母亦是泪流不止,不忍直视。这孩子命途多舛,自小没有娘亲疼爱,现在阿爹也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火势终于受到控制,聚集的人群却久久未散去。
“造孽啊……”
“大白天走水,不吉利啊……”
“这王家有二十多口人哪,都葬身火海……”
☆、第五章 逃亡
夜。
一片死寂。
荆词已经累瘫得昏睡过去,躺在王宅断壁残垣外。所幸今日无风,隔壁的萧府未受大损,萧母劝不住荆词入萧府,只好命丫鬟守着她在一片乌黑的王宅外过夜。
突然,乌鸦从树上飞起。奴才阿远被惊醒,一道亮光反射到荆词脸上。来者一身夜行衣,出剑快准狠,目标是脸色苍白睡过去的女子。
“小娘子我保护你!”阿远三脚猫的功夫根本档不了几个来回,此时荆词猛地睁开眼,眼看利剑挥向脖子……
幸好,偏了方向……
刺客的肩膀上突然被一支箭射中。
荆词和阿远以及萧府的丫鬟们趁机逃离,不料此人顽强,背着伤口一路追了过去……
几人迂回跑到萧府后门,只见萧母手拿弓箭,肩背包袱,早已在门口等候。见荆词来了,二话不说一把拽住她朝府内走去。
“你们去后花园。”萧母冲身后几人道,声音颇紧张,一边拉着荆词大步往前门走去。
萧母慌忙地将大门打开一条缝,把包袱交给荆词:“照你阿爹的嘱咐,快离开洛阳。”
门外早备了一匹马。
荆词声音沙哑,一副颓然,“荆词谢过萧婶婶救命之恩。”
萧母蓦然落泪,使劲儿摇头,一脸不忍心地摆了摆手,待看着她骑马扬长而去,萧母才迅速关上大门,擦掉眼泪,假装平静、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向后院。
王家走水,要了二十几条人命,一时之间成了整个洛阳大街小巷的闲话谈资。
…………
风尘仆仆,赶了两日。
这两日风餐露宿,吃尽苦头。荆词虽仅是十五岁不知世事的丫头片子,但她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家中大劫是大意走水那么简单,况且阿爹身上的伤可疑,她又被人追杀。
一路向南,提心吊胆观望了两日,算较为安全了。
某个小地方的邸店。
荆词下马,一副倦容,将马交给小二,尔后入内。
“店家,给我一间房。”她的头发和衣裳皆沾满了尘埃。
“好咧,请问客官是否需要沐浴?”小二接待客人无数,眼尖得很。
“劳烦准备一下。”
“好咧,客官楼上请。”
第一次住店,荆词十分谨慎。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又是特殊时期,整个人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原本无忧无虑的少女,经历了这些事后突然老道了许多。她不敢想太多,只想一个劲地奔往目的地,或许是心里仍旧不敢接受那些残忍的事实。
这一夜,辗转反侧,床榻不停地叽咕叽咕响,陌生的环境,奇怪的味道,使她难以入眠。
咚——咚!咚!咚!
已经是四更天了。
更夫声音渐渐小下去,睡意才迟迟袭来……
这两日实在疲惫,一夜里草木皆兵,再睁眼,已是巳时。她简单梳洗了一番,收拾包袱下楼结账,顺便吃饷食。
荆词不敢耽搁,饭后立马上路,快马加鞭。
店家还算厚道,将马喂得饱饱的,跑起来矫健有力。
…………
不过花了大半日,已跑了近两百里,到达江陵城。
今日初七,既是乞巧节,又是当地赶集的日子,集市内摩肩接踵,各种叫卖不绝于耳。荆词牵着马,穿过人山人海,在一个馄饨摊停了下来。
“客官吃点儿什么?”掌摊的是一五大三粗的汉子。
“一碗面。”
“得嘞——”
今日人多,摊铺内的位子被坐满了,其中不乏逛集市等歇息之人,但大多三俩成群,占了一桌。荆词望了望,倒是有一处只坐了一个约莫五十岁的尼姑。她将马绳绑好,朝尼姑那处走了过去。
荆词朝其微笑示意,尼姑亦笑着点了点头。
摊主娴熟地抓起面甩进锅里,取碗、放料、盛水……一气呵成,劲儿劲儿,没几下便把热腾腾的面端上桌了。
“谢谢。”荆词伸手去腰间摸钱袋子,却怎么也摸不着,低头一看,发现腰间早空空如也。
“嗯我的荷包呢?”
“客官的荷包不见了?”放下面条的汉子未走,歪着头盯着荆词。
“刚、刚刚还在呢,怎么一转眼就没了?”
“小的看您还是找到荷包再吃吧,荷包比较重要。”汉子二话不说伸手端掉刚放下的面条。
“你——你怎么这样——”荆词眼睁睁望着他把碗端走。
“阿弥陀佛——”对面的尼姑看见了全程,“这位郎君小小年纪便在外奔波,请施主发发善心让小郎君吃了这碗面吧。”
“我做的是买卖,不是施舍扶贫,你行你施啊。”汉子嚷嚷,甚不乐意。
尼姑无奈,从兜里摸了两文钱放在桌上。
汉子见状,立马将面放回荆词面前。
“多谢师父。”荆词道谢,声音却微微哽咽。
纵使以前再放浪形骸,在外头玩得再野,深入闹市人间,也不曾受过这般对待。
“小施主年纪看着很小。”
“我刚过十五岁生辰。”
“看施主的着装是富贵人家的子弟,你的装备是远行,施主年纪尚小,怎独自出门?”尼姑虽遁入空门,却也知世间一二态。
“家中有故。”言语间不乏寒凉孤凄。
“阿弥陀佛——”尼姑慈眉善目,“小施主荷包丢了,依贫尼看,小施主今晚不如去庵中歇息一晚,待到明日再赶路,总比今晚风餐露宿来得好。”
“可以吗?”她眼中闪现一丝光亮。
“我佛普欲度脱一切众生。”
“谢谢师父。”
三两下将一碗面条吃尽,荆词才发现尼姑前面只是一杯茶水。
“师父不吃吗?”
“今日佳节,贫尼出门采购,进来讨杯茶喝,本庵离此不远,回去再吃。”尼姑笑。
荆词点点头,“那师父我们走吧。”
尼姑庵果真在城内不远处,因着是佳节,上门请愿的人也多。尼姑庵地方颇广,荆词被带到尼姑庵后院一隅,窸窸窣窣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转角之后,入眼的事七八个穿着粗布破烂衣裳的人躺在院内的板子上,衣物被褥凌乱不堪。待走近些,发现他们身后的屋内有更多像这般窘迫的人。
“请跟我来。”尼姑在前方引路,把她带进那间大房内。
房内空空如许,没有任何布置和陈设,只有一块一块如床榻大小的板子,参差不齐地挨着。一眼望去,房内皆是老人和孩子,穿着破烂,发髻凌乱,精神颓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