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慢点儿。”丫鬟笑着,在后边提醒。
怎料,无处不在的裴三突然出现在半道上,生生截住她的去路。她就像荆词肚子里的蛔虫,将荆词的脉一把一个准。
“有外客,小娘子不能过去。”裴三义正言辞,伫立在她正前方。
荆词心急,“裴姨,我有要事和阿爹说,请你让开。”
“不行。”她语气坚定,不合规矩之事,万万做不得。
荆词颇为不耐烦,“哎呀裴姨,我见我阿爹也不行吗?”
“小娘子明日便行笄礼了,满出阁年纪的女子不可随意见客,否则,让人笑话我们王家没家教。”
“这不还没到明日嘛,事从权宜,我——”
…………
远处,一男子看着这边的场景,女子约摸着十四五岁,样貌清丽。荡秋千时笑逐颜开、乐不可支,如今却嘟着嘴巴甚是不满,那妇人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似在阻拦女子。
男子若有所思嘴角上扬,原来她是这个“王”。
“阿郎尚未进宅门。”裴三不想继续与她纠缠,索性抛出一句。
“还没到?那、那到哪了?嗯……定然到了马厩!”荆词兴匆匆转身,“我去马厩找他。”
裴三嘴角扯了扯,这丫头一如既往好糊弄。
转身,发现了远处的崔琞,脸色一变,她快步上前,“崔郎君怎到这里来了?我家郎君稍后便来,请您速速回正厅。”
“抱歉,迷了路。”
“请崔郎君速速回前厅。”
王宅才多大,裴三冷笑。
崔琞些微尴尬。方才在前厅随处逛着等待掌家人,不料被欢快的笑声所引,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他当真好久未听过如斯笑声了,放佛能沁出香味儿来。
荆词兴高采烈地跑到马厩,发现阿爹早已进宅了。
于是作罢,朝邻家萧府走去。邻家乃洛阳县尉萧至忠的府邸,荆词与他的一双儿女自幼一起长大,关系好得如自家姐妹。
…………
萧府,一慈眉善目的妇人随意地坐在廊下,打扮颇素净,却难掩雍容气质,此乃萧府主母。
“荆词来了”,萧母见了熟悉的小身影,眼开眉展,“快,尝尝萧婶婶新做的糕点。”案上已摆着茶水和点心,她赶忙招呼。
“看来荆词赶上了好时候。”荆词咧嘴笑。
萧母乃萧至忠的妻,因着是罪臣之女,十多年来都未得到萧氏宗族认可,所以并未回祖地兰陵奔丧。
“我只信得过你的嘴,平儿、安儿太会唬人。”
“是茶香,”浓密的睫毛垂下来,轻轻闻着味儿,接着放入嘴中细品,“嗯……浓郁回甜……唇齿清香,这茶味儿好,想必是新茶吧?”
萧母呵呵地笑了,“这叫蒙顶茶,产于蜀地蒙顶五峰,采用严苛,稀珍得很……可不能叫你萧伯伯知道,否则定会说我暴殄天物。”
“谁说茶只有泡着使才叫使用得宜,我看只要能做出美味餐食才能价值最大……”
“瞧你说得头头是道,萧婶婶我就学不来咱们荆词这小巧嘴儿,”萧母打趣,“若咱们荆词生在东周,定能游说四方,自成一派……”
“呵呵呵,萧婶婶你就打趣我吧……”荆词恍然想起,“哎呀!差点忘了正事,我来是想问萧婶婶,萧平、萧安大约几时能到家?”
“他们啊……我也不清楚。你们打小一块长大,第一次分别那么久,怪想念的吧?等他们启程,我便立刻通知你,可好?”
“成,我等萧婶婶的消息。”
临走之时,萧母让丫鬟用油纸把一半糕点包好给她带走。荆词这孩子聪明伶俐、善良乖巧,她看着她打小长大,且荆词的阿娘走得早,故而她像疼自己一双儿女一样疼爱她。
荆词心情愉悦地回到王宅,欢天喜地去书房找阿爹。
“阿爹——”
“小娘子,阿郎在里头办事,叫您别打扰他。”一丫鬟呈着托盘从书房走出来。
啊?
“那……我等阿爹!”荆词的满腔热情丝毫未被浇灭。
她乖乖地伫立在门外静静守候,院子鸟语花香,少女立在廊下,规规矩矩地站着,凭添一分淑女幽兰气息。
“进来——”
片刻,里头终于传来声音。
荆词俏皮地一把推开书房的门,动若脱兔,“阿爹——”
“站住。”
十锦槅子前的背篓微弓的男子出声,止住了荆词欲踏进一步的脚。男子背对她,气质儒雅,手执一书,“胆子可真大,跑到芙蓉居去了。”
声虽不严,却洪亮得令她惴惴不安。
“阿爹……”荆词软软地叫唤,不觉撒起小娇来。
“回房去,把《楚辞》诵读三遍,读完再过来。”当罚便罚,王行业教导女儿素来不容许讲价钱。
“是。”荆词撇撇嘴。
前几日叫人送信去庄园时,她便知道阿爹此番回来会生气。这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为了环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答应过他人的事,她不能食言,况且这也是在帮萧平,她好哥们儿的事就是她的事,她岂能坐视不理?
回到闺房,果真有丫鬟跟了进来,说是阿郎派其来听小娘子诵读《楚辞》。荆词无奈,阿爹这回也太认真了吧。
有人监督,荆词不敢胡乱应付,只好规规矩矩地将《楚辞》从头到尾念了三遍。三遍一完,将书一扔,迫不及待跑向书房。
☆、第四章 明珠失色
王行业自然知道荆词来书房做什么。
事已至此,只能由得她了。
唉,是他教她做个有情有义的人,是他教她君子不可畏缩。如今,他却对她说:“情谊固然重要,可是阿爹更怕你小命不保。”
年纪大了,他输不起啊,真怕稍不留又把这个独女丢了。
翌日。
王家上下忙成一团,今日乃王行业膝下唯一的女儿王荆词及笄之日。
王行业祖上高官,武后临朝,打压斥武姓之人,王家便逐渐没落。到了王行业这一代,他不爱做官,喜爱山水,所以干脆弃了官,闲居在家。不知什么原因,这两年里,一年中大半年都在祖上传下来的庄园中度过。
今日爱女王荆词及笄,他期待许久了。
“荆词,过来。”王行业向荆词招手,在他眼中,女儿永远似十年前那般。
“阿爹。”荆词跑到王行业跟前,甜甜叫唤。
王行业打开案上一个绣饰精致的锦盒,“这只镯子是你母亲的,现在我把它交给你。”
此镯子剔透玲珑,保养得甚好。
“谢谢阿爹。”荆词谨慎地接过锦盒,细细打量了几下,不由感叹,“真好看。”
王行业取出镯子耐心地给爱女戴上,苦口婆心叮嘱,“闺女啊,今后可不能再像以前那么顽皮了。”
“阿爹您放心,我今后肯定苦读诗书、精练琴棋书画给您长脸。”她扬起小脸,信誓旦旦。
王行业满眼尽是喜色,用手指宠溺地弹了弹女儿的小脑袋,“你哟……阿爹不需要你长脸,只求你平安快乐一世就好。”
荆词亲昵地挽住王行业的胳膊,笑靥如花,“有阿爹在,我自然就能平安快乐。”
王行业乐得呵呵笑,“时辰快到了,仪式开始前你先到母亲墓前祭拜。”
“好咧。”
“阿爹腿脚不好,就不陪你去了,速去速回,知道吗?”
荆词拍了拍王行业的胳膊,“阿爹您就放心吧,我那么久没去看母亲,可要和母亲好好聊聊,您就别催我了。”
“今日不同往日,你不许乱跑。”王行业太了解自家爱女的好动性子。
“放心放心,我这就去了啊。”
荆词获得允许,一股脑冲出了家门。
宅外早已备好马车,里头放了几盒子祭品。
“你们都别去了,我一个人快去快回别误了吉时。”荆词冲两个将与她同行的丫鬟道,随即又对驾马的阿远挥手,“马车晃得难受,你先过去,我骑马随后赶到。”
一路朝北直奔。
北郊,北邙山。
摆祭品,上香,磕头。
“母亲,我向您保证,不管做什么,绝不连累王家。”
荆词起身,上马,干净利落。
“驾——”
“小、小娘子,您去哪儿——”
…………
洛阳城。
街道人来人往,再过两日便是乞巧节,商贩们把彩纸、针线、莲花灯摆满了整条街。做买卖者多,赶市集者亦多,马市、茶铺、铁铺……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荆词掂了掂足量的钱袋子,向芙蓉居的方向驾马而去。
一年多,他们四处打探环儿的下落,萧氏兄妹刚离开洛阳不久,环儿便有了消息。
“不好了!你们快看啊——”
“哎哟喂,那是哪?”
“苍天啊,像是县尉大人府邸的方向?”
不远处滚滚浓烟冒向上空,没过一会儿便火光冲天……
行人纷纷侧目。
荆词心猛地一抽,惶然失色,心慌意乱,颤抖着调转马头,飞奔而去……扬起一路尘埃,行人纷纷避让,不少摊贩为此遭殃。
人们不断地提水、浇水、提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