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夜已黢黑,封林海那边委实困倦得紧。说完那一句,竟也没再继续往下。只说人情之事,一时难以还清,倘有机会再去那忠勇侯府多多走动即是。
如此,便让两个女儿回房去。今日之事也就告一段落。
一时两个姑娘回了耳房,封锦云那处果真就瞒装不下,困在石青碎花引枕上挑灯看书,左右睡不下去。
封锦岫当也领会了,不用她问来,必然又是为了余公子“非卿难娶”之事。因也淡淡一笑,目下阿姐怕是真得头疼了。
少时,去衣柜里找那换洗的衣裳。刚翻开一角,就见大柜正中搁着件男子的衣袍,瞧着并不像是阿爹的,且有几分眼熟。
便问阿姐,“这是谁的衣裳,怎么竟放在我柜里呢?”
封锦云那边才愁愁地挖苦道:“正是说你平日懒散,今日难得将这些替你料理了。果然就见你乌七八糟的物件皆往柜子里塞,你倒说说,怎会有男子的衣物在你柜中?”
封锦岫略略回忆,拍着脑门直叫冤枉。这是先生的衣物啊!
究竟没有说出口,毕竟先生,他也是个男子。
说她傻呢,这时候倒也承认了。从前在铃兰的时候,真有将他当作先生的一段日子。待在小小的身体内,心安理得享受他的照顾关怀,这也没什么。
可人一旦有了杂念,心思就没得那般单纯了。加上晚前之事,现今回忆起那些个过往,任何事也都变了味儿。仿佛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缘分。
心里因跳得十分厉害,她即将那衣裳轻轻抱来,坐在椅上,愁眉不展。
方才阿爹的话,她记在心里了。因先生与余公子的交情匪浅,兼又是祁姓之子孙,委托那祁令洹在太后面前说番好话,竟也是合情合理的。
可封锦岫却一口气堵在心里散不去。既不想同祁令洹有任何瓜葛,是以他之半点人情也不愿意承下。
所以先生这番的好意,仿佛又是给她帮了倒忙。
~
翌日一早,封锦岫便带纪蕊出了门。
说不出个名目,总而抱着先生的衣裳去那车驾清吏司的署衙。似有物归原主的意思。
刚走至文景大街的翠蘋斋处,封锦岫忽而想起绣袋中的那枚小叶钿。正是丢了一只,遗落一只。也不知这满誉京城的翠蘋斋里能否修复只原样的出来,一时就在那门前踟蹰了会子。
纪蕊见状便从前折回来问:“姑娘,是要进去买钗环吗?”
换在从前,封锦岫绝对二话不说,心血来潮地就能去照顾翠蘋斋的生意。可现在不同了,她掂了掂怀里的钱袋子,怕是连一只小珠花都买不起的,这便又嘲弄般地笑了笑。
“走吧。”
正走两步,却听那翠蘋斋的老板就送客出来,唤了声“许小姐慢走”。
封锦岫顿足瞧去,从那斋坊出来的姑娘正是博望侯女儿许云菽无疑。穿云雁细锦衣,并紫云色暗花细丝褶缎裙,身姿纤美,身边跟个黄牙衫子的小丫鬟,也是秀丽无双。掌柜热络讨好地将她二人送至斋门口,却仍没有打算进去的意思。小丫鬟还在暗地里冲他使眼色呢。
果然就听那许云菽淡淡道:“言老板生意要紧,再送,就出城了。”
一句话正将那言掌柜讽地无地自容,脸上青白阵阵,旋即就退进了屋。
许云菽风轻云淡地站在那台阶上,闲散惬意地打四周各扫了眼,正也就见到了路边的封锦岫。目光停顿了少许。
既有那日在紫云坊里出手相助,又有事后佐为人证。为了阿姐这个人情,无论如何,封锦岫该是要上前致谢一声的。
而许云菽仿佛未将她放在心上,草草收了目光,正就信步离去。
封锦岫与她交往不多,只听说她素来是个冷淡孤傲的性子。深居简出,不喜是非,非是亲近之人难以结交。又听闻她口舌如簧,爱憎分明,若是寡言沉寂则默默无趣,可凡有任何真知灼见时,却也是一鸣惊人,叫人侧目非常。
封锦岫以为,这样的人,并非真正意义上热心的。也许只是路见不平,却未见得要名扬四海,由人感恩戴德。
正是恣意之极,率性之极。不逢迎、无偏私,全凭着她自个儿的喜好。
不知为何,封锦岫于她倒也生出几分钦慕之意,因上前款款一拜,将她拦下,“这位敢情是许家姐姐,真是难得巧遇了。”
许云菽的脸上有不少探究的痕迹,显然是将她错认为那晚的封锦云。而很快意识到自己的错认,是以又渐渐淡漠下来,搭着眼睑道:“这位妹妹有礼了,不知因何事要阻我去路?”
诚然封锦岫正就唐突地横在那路中间呢。
她难为情地退了半步,诚恳意真地道:“小妹姓封名锦岫,若姐姐还未忘记紫云坊之事,当知那落水的女子正是小妹胞姐,唤锦云。得知那日是有姐姐在场佐证,才有胞姐清白昭雪,今日既有幸偶遇,当要特意跟姐姐道谢一声。”
却见许云菽缓缓扭头过去。扯出个不疾不徐的笑容,大有不放之心上的意思。
道:“不过是桩小事。”如此,竟又作势离去。
封锦岫心中有数,便不再阻拦了。
只是过后望去她的背影,仍为命运感慨唏嘘不已。须知她身为许氏之独生嫡女,自小便有供她率性纵情的基石大业。然而得也舍也,将来仍是因了这样一个身份,她的一生再由不得自个儿来做主。
许氏扳倒孙氏,而她注定嫁入皇宫那座囚笼,做未来的皇后。
~
与许云菽擦肩而过,好比看着命运同凡人开了个玩笑。
封锦岫五味杂陈地站在那车驾清吏司署衙前,竟又不知自己是为何而来了。顿时被浇了盆凉水似的,恨不能抽醒自己这个不长记性的大蠢货。
当初便是不自量力,同这些皇子王女厮混在一处。现今,竟然还敢招惹祁氏,果真是活得胆大包天。
这么一想,正就萌生了打道回府的念头。却又听来后头传来一缕笑意,唤道:“小岫儿?”正是先生的声音,尤其惊喜。
这下好了,如今是想走又走不成了。
一时祁令洹快步从后跟来,情急之下跟得离她愈近,仿佛微微颔首,她就能顺势扑入他的怀中一般。但见他华容光润,玉颜隽雅,令人见之忘俗,实在赏心悦目不能收持。
封锦岫下意识地耳根一红,不由自主往后错开,划开了那点微乎其微的距离。
祁令洹早已欣喜过望,尤未能想过小岫儿会亲自来看她,当不介意姑娘家的清点羞涩了。
顿时就低声道:“岫儿是特意来看我的?”
封锦岫真真心中一跳,虽说是来送还衣物的,可不正是顺道来看了他嘛。先前还义正言辞地请求先生为她保密,可一转回头,她自个儿就将这矜持抛到脑后了?
先生该会如何作想?
“先生……我……”封锦岫委实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只得将纪蕊手上的布包拾了过来,推让给他,“先生有件衣服落在了我那里,时隔多年……我是特来……物归原主的。”
她原本想说“从此一别两宽”,可话到嘴边,发现自己压根开不了那口,是以暂且这么对付过去。
然而先生恍似未听见她的来意一般,忽道:“既然来了,进署内坐坐。先生给你备了点心,正是岫儿爱吃的。”
封锦岫当然不能答应了,虽然整个儿车驾清吏司皆是归先生的管领,出入尚且便宜。但她一个姑娘家去郎中大人的公案为客,没得叫外人看了生闲话。且以先生的心思,她竟是万不敢同他共处一室了。
当下就道:“出来已久,家中……”
不等她杜撰出个情由来,祁令洹的手已经覆在了那双小手上。
将她往里带去,且一面说道:“便是小坐一会儿,岫儿如何心急了?若是担心封大人的责骂,先生即在这里,难道不知,我便是舍不得见你受一丁点委屈的?”
封锦岫立刻就慌神了。别说先生背着旁人说这样情意露骨的话,就是在那一署之门前拉拉扯扯,人来人往地打量,早已被多少人笑话了去。
还不如是应下。
“先生,我听你的便是……”说罢,欲想挣开那厚实的手掌。
祁令洹低眉信眸瞧着她,许她蚍蜉撼大树一般在那手中挣扎,半响才乐业地佯装放过。将她往自己的公案偏厅带去。
这样一来,整署上下便就十分热闹了。
这京都里头,谁人不知他们郎中大人的习性呢。便是有些个应酬走动,那登门拜访而来的,无一不是官场幕僚或至交好友。什么时候见到过女子出入?什么时候竟又成了郎中大人的坐上之宾,亲自邀请而来的呢?
这个姑娘可真真古往今来头一遭了。众人当真好奇不已。
正就疑惑之际,祁令洹那里出来传话,乃命人沏一壶玉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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