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先生见她这般,也微微地笑了起来,唇下露出一对儿深深的小米酒窝,倒一下子年轻了许多岁。
老太太初时见英姐儿应对笨拙,还害怕宋先生见怪,见两人相视而笑,松了一口气道:“英姐儿刚刚进门,做事难免不知道轻重些,左不过是小孩子家玩闹罢了,我和她婆婆倒都喜欢她这直性子。”
英姐儿听了低了头,不敢露出不屑的神情来。
宋先生又见了周四郎,也不多说什么,便回了老太太:“老淑人不必赔着,我自到了这里,难道英姐儿两个还敢轻慢我不成?”
老太太这才带着拾花有些不放心地走了。
英姐儿暗暗松了口气,要是再多听几句老太太那些肉麻的假话,真不知道她还忍不忍得住。
英姐儿和周四郎迎了宋先生进正屋大堂,让了上座,进了茶,才道:“先生,我这里房屋宽敞,您想要住在哪里?还有我这里婢女也不少,您挑一个伺候您吧?”
宋先生也不挑剔她说话不当,看了看左右,道:“你们夫妻住在哪里?”
英姐儿指指东侧:“我们在东侧。西侧如今就是一间小书房。”
宋先生笑道:“那就住在西侧吧。”
见英姐儿屋外一排站着的婢女,随手一指:“就她来吧!”竟是指了香萝。
香萝激动得满脸通红。
这一夜也没有什么话说,到了第二日一早,英姐儿和周四郎不免请了宋先生一起用早饭。
周四郎和英姐儿昨日商量了一番,如何表现夫妻恩爱。如今正是时候。
周四郎便夹起一个芝麻花生包子放在宋先生碟子里:“先生请用。”完了,又夹了一个放在英姐儿碗里:“英姐儿,你的!”
英姐儿见状,却笑眯眯地夹了一筷子腌红辣椒放在周四郎碟中:“四郎,你多吃点儿!”
周四郎抖了一抖,内心咆哮:“我不吃辣!”可是当着宋先生的面,只得满面堆笑:“不用管我,你伺候先生用饭。”
英姐儿这才道:“先生,昨日忘了问先生,不知道先生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
宋先生慢条斯理笑了笑:“这倒不必问了。我今日就打算回去了。”
周四郎和英姐儿吓得筷子齐齐掉在桌上。周四郎话都说不利索了:“先……先生,可是我们招待不周?”
宋先生看了一眼英姐儿,又看了一眼周四郎:“还是吃完饭再说吧!”
宋先生也不管这夫妻两个怎么挤眉弄眼,味同嚼蜡地咽下这顿早餐,自己不紧不慢地吃了两个包子,一碗燕窝粥,若干各色小菜。这才放下筷子,道:“到书房来说话。”
周四郎和英姐儿战战兢兢地站在书房里,宋先生站在书桌前,拿了纸笔,周四郎忙上前忙着磨墨。
宋先生也不坐下,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周四郎一看,双腿一软,“扑通”就跪在地上了,英姐儿认了不少字,可这几个竟一个也不识。急得不知道该不该跪下,周四郎忙一扯她,她也只好跟着跪下了,周四郎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未曾圆房?”
英姐儿心里慌张,惊骇地看着宋先生,就跟看着妖怪一样,她……怎么看出来的?
第66章 大笑
周四郎听说过宫中自有各种秘法。这位宋先生既在宫中住了三十多年,一眼看出来自己未曾圆房,也不奇怪,根本没想过抵赖。只想着该找个什么理由。
英姐儿却觉得除非宋先生有妖法,不然决计看不出,要不要打死也不认?
两人各怀心思,可怜昨日做的各种准备在宋先生面前简直是不堪一击。如今却如何是好?周侍郎说了,宋先生就是来看他们是真夫妻还是假夫妻的,这回看穿了,他们两人,还有周家会不会大祸临头?
想到这里,英姐儿看看十分亲切的宋先生,又觉得要不要跟宋先生说实话?也许知道了他们的不得已,宋先生能帮着掩饰?她看向周四郎,周四郎见她神情,一个冷颤,这傻丫头是要坦白吗?周四郎一急,大声道:“宋先生,此事与英姐儿无关,是……是小生有疾。”
周四郎嚷出这一句,满脸通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急的。
宋先生缓缓地坐了下来,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襟,面上神色不变:“英姐儿,你说呢?”
英姐儿看着周四郎,心里有一种暖暖的情绪在涌动。“此事与英姐儿无关……”
就像周侍郎说的,嫁给他,他的事、周家的事就都跟自己有关了,这种时候,怎么撇也撇不清了。
英姐儿犹豫了一下,看着宋先生的眼睛道:“是我,不是他!”
周四郎狠狠地瞪了英姐儿一眼,把她往后一扯:“你别捣乱了。”英姐儿眉头一皱,恼起来,撅起元宝嘴,狠狠推了他一把。
周四郎被她给推得一歪,身子又差点撞到旁边的书架上,怒道:“你又推我!”一边慌张地看着宋先生,这可好,就是没圆房,要说自己有病,还是可以勉强说恩爱的。被她这一推,连恩爱也没法装了。
英姐儿却怒目一瞪道:“你不扯我,我推你?!哪有你这样的,第一次见面就往人家怀里闯?当着宋先生的面,就拉拉扯扯的不给我脸,嫌我不会说话是不是?!说你是瞧中我才娶的我,谁信!”
周四郎忽然明白过来,头一缩,装作很害怕被打的样子,就坡下驴:“就是,你一个母夜叉,我眼睛长在脑后头才看上你了?!”
宋先生轻轻咳嗽一声,两人都赶紧规规矩矩地跪好了:“英姐儿,你说!为什么是你?”
英姐儿气哼哼地道:“我不识字,又不懂他们家的规矩,进门他就给我啰啰嗦嗦地立规矩,瞧不起我。我就说,他要敢碰我,我就一脚把他踹到床下去!”这话也是真话。
假作真时真亦假,你越要证明什么,别人倒未必肯信。可你越是表现得不像那么回事,别人反倒信了。
宋先生低了头,眼神在他们俩之间转了几圈,笑了笑,突然道:“我不吃虾,喜欢吃辣。其他尚好。”这一对小夫妻,是真是假,倒是可以多看几日。
英姐儿和周四郎都大大松了一口气,两人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里充满惊喜,随即又脸上一红,都低下头去。宋先生看得莞尔,温和地道:“都起来吧!”
两人才要慢慢站起,周四郎先站起来了。英姐儿衣裙累赘,才要站起来,就见周四郎伸过来一只手,雪白修长。英姐儿又热了脸,微微咬了唇,伸手抓住他的手,站起身来。
宋先生指了指一边的两把圈椅:“宫中规矩严,出了宫,我倒想闲散闲散。你们坐着说话。”
英姐儿就近坐了,周四郎见她坐下了,这才坐下。两人都腰板挺直、正襟危坐,一动不敢动。
宋先生慢悠悠地道:“英姐儿,太后娘娘派我来教你,你说来听听,你都会些什么?不会些什么?”
英姐儿眨了眨眼,这话怎么回答好,想了想,道:“我样样都会。没有什么不会的!”虽然宋先生人很好,可是她厉害得跟妖怪似的,还是说自己样样都会,让她赶紧走吧。不然跟周四郎怎么装啊?
这回不但周四郎没憋住笑,连宋先生脸上也憋不住了。
宋先生“咳咳”两声清了清嗓子:“你这样样都会,都有些什么样?”
英姐儿当然也知道自己这话大得顶了天,不过还是一本正经地装憨、胡说八道:“过日子不就是那几样?我在家时,最会砍柴、烧火。到了这里,又学着做针线女红,还有管家理事,《三字经》上的字也都认全了。”
宋先生也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你在这里,没事了是不是也会在院子里烧烧火?”除了原来听到的传说,宋先生刚才进门时,可没错过门口院子青石地砖上,那一团团的熏黑的痕迹。
英姐儿脸腾地就红了,嗫嚅道:“先生听说了?我跟老爷打赌,要出院门。就烧了几把。那树枝才砍下来的,湿着呢,光冒烟,不出火,出不了大事。”
宋先生点点头:“看来烧火你是不用学了,不过你没提到做饭。民以食为天,女诫上说:女有四行,德言容功。这是从最难到最易。专心纺绩,不好戏笑,洁齐酒食,以奉宾客,是谓妇功。你就从这儿学起吧。”
周四郎低了头,把个拳头偷偷塞到嘴边闷笑。
英姐儿懊悔得不行,怎么忘了这个了?她满脸地为难:“宋先生,周家吃饭有的是厨娘,我就是再学得好,还能有她们做得好?不如先生还教我认字吧……我才刚学了《三字经》,不是要学《女诫》吗?”
周四郎忙又伸手扯了扯她,她跟自己这个“先生”胡闹惯了,对着太后派来的先生也真敢想啥说啥,真是不佩服这傻大胆都不行。
宋先生见了,暗暗摇头,面色却半丝不变:“四郎先出去吧,太后娘娘命我来教习英姐儿,可不是教习你的。”
周四郎有些不放心,可是又不敢违拗宋先生,一揖到地:“宋先生,英姐儿野惯了,先跟我学《三字经》,也是惯常喜欢胡说八道,还请先生原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