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蕴钤朝他冷冷一笑,突然挣脱了将他按着的人,将手上的枷锁抓起,猛地朝赵可怀砸去。
年过七旬的赵可怀登时被砸中。朱蕴钤这一砸,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再加上铁质枷锁本身的重量,砸得赵可怀的头一下子就破了,额上还凹下去一块。
周应治见状,正想过来救人,却见朱蕴訇有了兄长做典范,自己也挣开了那些兵士,起来用枷锁攻击人。众人见巡抚倒下,颇有些群龙无首的味道,也害怕自己会被砸中,慌乱间,赵可怀的身上被无数人踩踏着。
朱蕴钤趁着这乱劲,偷来了一把刀子,一刀捅进赵可怀的肚子。
正想从人堆里挤过来的周应治愣在了原处。
所有人都愣住了。
怎么也没想到,竟有人如此胆大包天地当着众人的面,杀了朝廷命官。
朱蕴钤噙着笑,带着几分凶狠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周应治。他将长刀指向对方,“下一个,就轮到你了。多管闲事的人,合该落到这般下场。”
兵士们纷纷簇拥着周应治逃命。谁都不想将自己的命留在这起子凶徒手里,若是自己逃命,怕事后会遭罚,带着上峰一起,有事便是他承担责任。
周应治被推着往前走,他不断回头去看地上那具尸体,眼见着被楚府宗人给拖进楚王府去。
天亮后,楚王府门口高悬着一具被烧焦的尸体。正是赵可怀的。昨夜朱华赿叫人弄进去后,将尸体分作五份,一起焚毁,而后挂于府外。
武昌府内绝大部分官员因此举而惶惶不安,顷刻间便逃得没了踪影。唯有湖广右参政薛三才及湖广按察使李焘坚守,不愿离开。巡按御史吴楷趁朱华赿还未完全集合楚宗引起大乱,而武昌府各城门也还在衙门的控制中,迅速上疏向朝廷告发楚宗叛乱一事。
朱常溆这天晚上没睡好。朱轩媁回不去翊坤宫,只得缠着胡冬芸,晚上她俩倒是一块儿睡的,把朱常溆给抛下了。
这一夜,朱常溆睡睡醒醒,醒醒睡睡,总是在做梦。一会儿,是自己前世命丧煤山。一会儿,又是数年后的自己登基。一会儿,又换作了远在辽东的弟弟身穿铠甲向自己行礼,说了些什么,倒全忘了。
朱常溆醒后有些懊恼。旁的梦,也就罢了。只最后那个,不吉利。哪有活着的人托梦的?
单保听了里头有动静,就领着人进来服侍洗漱。虽然已经得到了朱常溆的信任,可他还是习惯性地保留了对着主子察言观色的性子。
只一瞧,单保心里就有数了。今儿殿下心里头有事,保不准会发脾气。他冲底下人慢慢眨了眨眼,这是让他们小心些的意思。
得了信的宫人们低垂了头,大气不敢出一声。
朱常溆对着镜子看了看,觉得没什么地方不对的,才道:“去启祥宫吧。”
胡冬芸领着还在揉眼睛,一副没睡醒样子的朱轩媁出来送行。她和单保一样,也看出了朱常溆心情不大好。不过女子终究是心细些,看出来朱常溆昨夜没歇好。当下及有些心疼起来。
“无事。”朱常溆摆摆手,“我用了午膳后,在启祥宫歇一会儿就行。”
今日他还要写信给舅舅,说赵可怀的事。
到了启祥宫,总算是打起精神来的朱常溆发现整个启祥宫的气氛都很不一般。正殿的大门被关上了,丝毫没有要去视朝的迹象。不仅如此,马堂和陈矩倒是都在,只同时守在了门口,像是两尊门神。
“马掌印,陈秉笔。”朱常溆信步走去,指着殿门,“这是出什么事了?”
陈矩摇摇头,弯了腰,道:“奴才给小爷禀一声。”说罢,朝里头道,“陛下,太子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朱翊钧在里头道:“让他进来吧。”
声音中透着疲惫。
朱常溆这下可以完全确定,必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才让父亲有这样的疲惫。他的心狂跳起来,难道……是洵儿……
马堂和陈矩一同推开殿门,让朱常溆进去。
朱常溆抬眼,只觉得里头的父亲,还有几位阁老,看着都陌生极了,好似自己并不认识他们。
难道还是在梦里?
朱常溆的下巴微微抖动着,撩起外袍下摆,就要跨进去。低头一看,门槛不知为何,顷刻间化成了根根朝着自己的铁针,针尖闪着光,正对着自己的脚底。
“溆儿?怎么了?快进来。”朱翊钧看着自己的儿子一直在门前犹豫不定,便催促了一声。
朱常溆喉头动了动,甩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一定是昨夜没睡好,所以才瞎想的。再睁眼,那些一排排的铁针,又变成了门槛。
随着朱常溆的进入,殿门又被合上了。
朱常溆照例上前,向自己的父亲行礼,又向几位阁臣见礼。随后他问道:“今日本该视朝,为何父皇和诸位阁臣还在殿中?”
朱翊钧一叹,“今日罢朝。”
朱常溆越发糊涂起来,“这是为何?”
“楚宗起乱,湖广巡抚赵可怀……被殴死。”沈鲤的眼中闪着泪光。他和赵可怀乃是同年,嘉靖四十四年的时候,他俩一同入京,同住一家酒楼。住的是隔壁房,开门关门都能见着人,早上晚上读书声郎朗,能从隔壁传过来,督促着自己上进。
也曾把酒同欢,痛骂奸臣。也曾一别心中念,书信不曾断。
而今,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家。
沈鲤咽不下这口气,“宗亲,竟猖狂至斯!”藩,该削得很!
王家屏是元辅,乃百官之首。如今湖广巡抚——一位封疆大吏被宗亲殴打至死,无论如何,自己也得给一个交代。不仅是给赵家,更是给满朝的臣子。
朱翊钧也是这个意思,他不曾想到过,在楚王案后,楚府宗人竟然还敢闹事。现在还不是很清楚究竟是因为什么,吴楷的奏疏写的匆忙,只道是奉国将军朱华赿先劫杠,后杀守城士兵,随即攻入楚王府,杀巡抚。
至于楚王朱华增如何,里头并没有提。可即便不说,大家也心中有数。
朱华增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赵、赵可怀,他、他死了?!”朱常溆的声音都是抖的。
自己都已经决定了,要救下人的!
怎么……就死了?
朱常溆睁着眼睛,觉得天旋地转,他的身子慢慢往后倾倒下去。
坐在一旁的陈于陛想要将人扶住,终究还是差了半只手的距离,没能摸到朱常溆。
朱常溆直愣愣地倒在地上,晕厥过去。
第157章
皇太子突然晕厥, 关于楚藩作乱的商议只得就此打住。
朱常溆醒过来的时候, 还觉得自己犹是在梦中。他眨了几下眼,看清了顶上的帐子。现在自己躺在启祥宫,寻常自己歇午觉的偏殿。
心中不免一惊。
莫非, 这并不是梦。
朱常溆慌忙起身, 想要掀开被子下榻, 却被一双柔软的, 女子的手给拦住了。
“溆儿,好些了没有?”郑梦境微微皱了眉。她在听见消息传来的第一时间, 就放下手中所有事儿赶过来的。一进殿, 就见几个太医围着床榻,议论纷纷。“好端端的, 怎么就厥过去了?”
朱常溆摇摇头, 从母亲的手里接过帕子,拭去额上的冷汗。“母后, 我……我很好。”
郑梦境却不信, “哪里好了?”她上上下下地摸着儿子的身体,“是不是哪里伤着了?哪儿不舒服了?”
“没,都没有。”朱常溆抬眼环视着屋子。他的太子妃在,他的母后在,连父皇也在。怀着几分歉疚,他向朱翊钧道了声歉,“是儿臣的不是,紧要关头没用。”
朱翊钧走过来揉了揉他的脑袋, “无事的,这几日却是辛劳了。好好歇着吧。”说罢,就要离开。隔壁主殿那儿,阁臣们还在等着他。
“父皇。”朱常溆将父亲叫住,“父皇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朱翊钧的脚步停了下来,想了想转过身来问他,“你有什么想说的?”
朱常溆咬了下唇,“就是八百里加急再快,距事发之日也有段时候了,不知武昌府眼下如何,可能集结起湖广当地的军力镇压。倘或办不到,父皇倒不妨考虑调了石砫的兵,让秦良玉上阵。”
“秦良玉?”朱翊钧皱眉,“她不是一个女流之辈吗?”转头看着郑梦境,“上回平杨氏之乱时,是不是还跟着马千乘入京了?你还见过?”
郑梦境点头,“是,奴家的确见过。”她转向儿子,“溆儿的话,奴家应当明白了。当日秦氏曾立大功,却不愿上疏如实相报,怕的便是因女子之身带来的流言蜚语。若是这回陛下钦点,兴许可以将上回的封赏一并给了人家。”
“贵州离湖广并不远,石砫土吏麾下之兵,虽为私兵,却远比募兵骁勇。父皇,万不可放任楚藩坐大。湖广乃宗亲聚集之地,其危并不比河南小。倘若楚宗揭竿而起,说服了其他宗亲,那可就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