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溆心中天人交战,颇有些坐立不安。
“夺了钱财之人固然可恶,但罪不至死,不是吗?何况为了此事,再去伤及无辜,更是不对。银钱终究是死物,哪里比得上活生生的人呢?”胡冬芸起身换了位置,坐到朱常溆的身边,握着对方的手,包在掌心里。
“都说善心有善报,这要是作不得准,为何口口相传到了如今?殿下且看长远的,今日因必成他日果。”
朱常溆将手抽出来,反握住胡冬芸,“你……说得对。是我想岔了。”
胡冬芸笑道:“既无烦忧,就先用膳吧。饭菜凉了伤胃。”
“嗯。”朱常溆将胡冬芸的碗筷拿到自己这边来,“别换回去了,就在这儿吃吧。”
他心里已是打定了主意,赵可怀还是要救一救的。太子妃说得对,人命没了就没了,断不可仅为了眼前事而伤人性命。
明儿一早就先同父皇商量,将赵可怀调进京来也好,调任去他省也罢,只要暂时离了湖广就行。
但很快,朱常溆就推翻了这个想法。调离湖广,在新任巡抚没到前,赵可怀还是会继续在此地任职,直到新巡抚过来交接。
还是给舅舅去封信,让他想想法子,将赵可怀从武昌府走出来,也就能活了。
朱常溆一边想着,一边扒饭。身边的胡冬芸见他不吃菜,便替他夹了,一见没菜就添上。
朱常溆也没留意,全都往嘴里送。
都人领着朱轩媁过来,“小爷、娘娘,小殿下用过了膳,吵着要来见你们。”
胡冬芸笑着朝朱轩媁招招手,“过来吧。”拍了拍自己的膝头,“上这儿来坐。”
朱常溆装作不高兴的模样,“不好好自己玩儿,偏来寻你皇嫂。没见她还在吃吗?”却起身去将噘了嘴的朱轩媁一把抱起,放在胡冬芸的腿上坐着。他捏了捏小妹妹的脸,“就冲着大家伙儿宠你。”
朱轩媁腆着脸笑,搂着胡冬芸的脖子不松手。
胡冬芸轻轻地颠着腿,哄孩子玩儿,心里有几分希冀。都说多跟孩子接触,自己也能怀得快一些。她偷偷摸上了自己的肚子,不知道这里头会不会也有一个了?
朱常溆扫去一眼,没说话,心里却也在期待着自己的孩子降生。
这一回,他绝对绝对,不会再手刃亲子。
朱华增要送进京的两万两助工银子,此时刚离了武昌府不久。银子被装成箱,由楚王府的侍卫,和官府的衙役负责押送入京。
朱华赿举着火把,对眼前几个还在犹豫不定的宗亲道:“过了今日,再想起事,可就没这么容易了!诸位自朱华增册封楚王后,吃了他多少苦头?难道就眼睁睁地瞧着他用咱们楚宗的东西,去讨好了天家,给自己搏前程?”
他抬起头,望着漆黑一片,不见星辰的天空。“若是贪生怕死,大可回家去。往后叫朱华增那厮继续欺负了,也别说没人给你出头!”
一个有些年轻的宗亲畏缩着往后头走,不小心踩着了一根枯枝。
朱华赿眼睛一眯,穿过人群将他拉上来,丢在众人面前,“想去通风报信?告诉你,今儿我敢劫杠,就不怕去告。”他一脚往那少年身上踹去,“去告啊。”
少年被踹了个正着,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发出呻|吟。
朱华赿看也不看,举着火把高声一喝,率先走出躲藏之地。身后众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拿着武器和火把,跟着一起出去了。
他们一路暗中跟着这抬杠的队伍,今夜正好是下手的机会。
汉阳城外的驿站,登时火光一片,里头的惨叫声叫人不忍听。
一身是血的朱华赿点了点人数,唯恐放跑了一个人,确定全都杀了,便将装银两的箱子打开。
那些宗亲围了上来,由朱华赿牵头,开始分起钱来。
朱华赿得意地望着因得了银钱而兴高采烈的众人,“朱华增对我们可不会这么大放。”
“可不是。”朱蕴钤将分得的银子收好,“合该由奉国将军来做那楚王才对!”
他兄弟朱蕴訇跟着道:“不如杀去王府,将那贼子给杀了!将奉国将军捧上王位。”
朱华赿将脸上的笑微微收敛了几分,“这可不敢当,某何德何能,坐上亲王位呢。”
“这……恐怕不大好吧?”一个中年男子皱眉说道,“先前只说是劫杠,现下都杀了这么多人,这要是朝廷追究起来,我们谁都落不下好。”
朱蕴訇冷笑,“你这是想罢手不干?”他指着一地的尸体,“今日你跟着奉国将军也罢,不跟着也罢,都随你。可到了官府来拿人的时候,就别怪我们翻脸不认人。”
男子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朱蕴钤从地上抄起一把刀子,站起来朝那男子砍去。
不过短短一瞬,男子倒在了血泊之中。
“就这个意思。”朱蕴訇学着他兄长的样儿,也将刀子握在手中站在朱蕴钤的边上,“有哪个不想跟着奉国将军的,现在就站出来。”
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人动作,除了火烧发出哔啵声,只有粗喘气。
“既如此,”朱蕴钤向一直背着手立在中央的朱华赿拱手,“还请王爷率众入王府,将那贼子斩落首级。”
朱华赿点头,“好。”
在赶回武昌的路上,朱华赿的脑子被夜风吹得分外清醒。
在起事前,他从不曾想过会走到这一步。本不过是想给朱华增点颜色瞧瞧,现在却即将成为楚王府的新主人。
方才杀人的感觉还留在身上。温热的血喷溅在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刀子砍进人体时,会有一种像是斩断了无数细小的连着的线,而后碰到一块极硬的东西,再用一把力,将那坚硬的东西劈断了。人分作了两半,这才知道原来方才是砍着了骨头。
真爽!
朱华赿脸上挂着笑,头高高地扬起,任由胯|下的马儿在这夜间驰骋着。他觉得自己似乎迷上了杀人的感觉,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再杀几个,杀上更多的人。
当年,他的祖宗,就是靠着一个杀,将蒙古人从中原重新赶回北方的草地去。他的身上,留着祖宗的血。
朱华增啊朱华增,你对我不仁,也别怪我对你不义。你要是识相些,兴许还能苟活。
不,以你的性子,哪里会识相了?
就只有将你拉下马来,换做自己上去了吧。
一行人抢了驿站的好马,很快就赶到了武昌府。城门紧紧关闭着,上头有火光,隐隐可见有巡城的士兵。
“我去引他们下来开门。”朱蕴訇建议道。
朱华赿轻轻点头,手中的刀握得越发紧。
“快开门!楚王送去京里的助工银子在汉阳被人劫了!”朱蕴訇和兄弟一起用力地拍打着大门,声嘶力竭地朝上面喊着。
在深夜中,这声音显得极响,很快就引起了城头士兵的注意。守城的士兵下来,问清了二人的身份,便将人放了进来。
城门一开,那士兵的头就落在了地上。
当城头的侍卫发现事态不妙,从上面冲下来的时候,朱华赿等人早就骑马冲进了武昌府,直奔楚王府去。
身后的官兵紧紧跟着,前面的楚宗人不断用刀刺着马。楚王府近在眼前,只要进了那里,官府就拿他们没法子了。
楚王府的大门被火把照得透亮,随着刀劈斧砍,木门渐渐不支,数匹马将大门冲开。
官府的兵士在门口停住了,这里头不是他们可以进去的。没有知府或者巡抚的手令,他们轻易进去不得。无奈之下,只好派了人去报信。
朱华赿骑马跑过花园,直朝正院过去。
楚王妃坐在榻边,面无表情地不断绞着帕子。榻上的楚王正人事不省。
今日午后,朱华增和王妃大吵一架。在听到楚王口不择言地数落自己容貌后。怒到极致的王妃动了手,推了朱华增一把。
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朱华增根本经不起楚王妃用尽全身力道的这一推,当下就跌在地上。
也是不巧,他的后脑勺正好撞上了桌角,登时血流如注。
楚王妃吓傻了,连叫大夫都忘了。愣在原处好一会儿,她才想起这回事。回过神来,偏又不敢叫了。人来了,要怎么解释这伤?说是楚王自己跌的?谁会信?
一旦暴露了事情的原委,那自己不仅没了楚王妃的身份,还得下大狱,不知道会不会连累家人。
楚王妃不敢赌。她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将全无神智的楚王给抬上了床榻,而后就一直这样枯坐着。
明明应该让大夫来给治病的。可楚王妃就是没这么做。也许私心里,她想让楚王再多受一些罪,好让自己这些日子的痛楚都加诸在他的身上。同时又念着,病情一定不会这么重,楚王向来都身子康健。
后院那十几个妾侍就是证明。册封楚王后,朱华增又新纳了五个妾。
夜幕渐深,楚王妃见朱华增还没醒过来,不断地在心里说服着自己。夫妻几十年,她也不想自己临了头,亲身将这夫婿给打死了,还背上一个弑夫的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