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梦境往那小太监身上一瞥,心头就狂跳起来。“去忙你的吧。”
单保退出去前,贴心地将门给带上,立在外头装作看风景的模样。
“来,让母后瞧瞧。”郑梦境哪里顾得上满桌的佳肴,一把拉过身边的人,一遍一遍地用手描摹着容貌,“瘦了,黑了。在外头吃的不好吧?看这眼圈黑的,一定没睡好。这一路吃了多少苦头?累不累?苦不苦?有人欺负你不曾?你都同母后说了。”
朱常溆将母亲的手从自己脸上拿下来,包在手里头。“不累,也不苦。只是治儿难受些,外头不露财,他又是个无肉不欢的主,有好些日子没吃好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郑梦境眼泪一串接着一串往下掉,怎么止都止不住。“定是受了大委屈的,偏还不愿告诉我。”
朱常溆从桌上拿起母亲留着的帕子给她擦泪,“真的不苦,这回啊,儿子长了不少见识,不虚此行。可惜往后可就没那么好的机会了。”
“来,先吃饭。”郑梦境从儿子手里抢了帕子,胡乱给自己擦了脸,催着他坐下,“日夜兼程赶回来的,又是这般早,昨儿个晚膳都没好好用过吧?赶紧的,吃一些,垫垫肚子。”
朱常溆也不推辞,坐下后,三两口就喝了一碗粥。
郑梦境和刘带金瞪大了眼睛,觉得不可思议。以前,好似这胃口没这么大的呀。
郑梦境将自己面前那碗没动的粥给儿子推过去,“瞧你那样,定是饿很了。来,把这碗也用了。”
第二碗,朱常溆就开始有些吃相了,就着小菜,一口一口喝着。
郑梦境又是心疼,又是欣慰。儿子不仅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还长大了不少。她等朱常溆吃完了,便道:“为着你呀,这李建元都在宫里头呆了两个多月,回头得重赏。”
朱常溆从刘带金手里接过茶碗漱了口,笑道:“李御医才不在乎赏不赏的,把钱全捐了给医学馆,他就高兴了。”
“那是两回事。”郑梦境拍了拍他的手,“他要赏,医学馆也要捐。这做事呀,得周全些才是。”
朱常溆眉毛一挑,“看来母后这些日子进账不少。”
郑梦境得意地挥着帕子,“那是自然,底下的人,哪里有不爱巴结中宫的?”这就是夫人之间的交际了。
在刘带金的提醒下,说着话的母子二人也发现天开始大亮,再拖下去,就极易被人发现了。
外头的单保听见刘带金抽拉门闩的声音,就知道中宫和太子见过了面,预备接下来的“太子病愈了”。他看了看院中并不多的宫人,清了清嗓子,“你们上小厨房去瞧瞧,看太子的药和早膳备好了不曾。”他点了两个,“都去。”
宫人行了礼,将手上的扫帚都搁着边上,自去小厨房查看。
单保见没了人,立刻道:“好了。”
刘带金推开门,先左右看了一边儿,见果真妥当,才将门大开。
郑梦境和朱常溆以最快的速度进了主殿。李建元正苦哈哈地坐在里头捧着本看了又看的医书翻阅。听见动静一抬眼,见是太子来了。
“我的祖宗哟,总算是来了。”两个多月不出殿门,快把李建元给闷出病来了。
郑梦境对他心中有愧,也不计较他说话有些过头。“是我们的不是,拖着李御医这般久。”
李建元摆摆手,反正自己也不是头一回扯进皇家的秘辛中去了。这条小命啊,迟早得交代在天家人手里。
第154章
皇太子“病愈”的消息顷刻间就传遍了宫里。天子得到消息的时候, 正准备视朝, 当下就让马堂去报了声罢朝,调转了方向上慈庆宫去了。
朱常溆躺在榻上,面色看起来有些苍白, 郑梦境和胡冬芸围在他身边, 一脸的喜极而泣。
朱翊钧疾步走进儿子, 在榻边坐下, 紧紧握着他的手,“大好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 心疼得紧, “瞧这一场‘病’,把你折腾成什么样儿了。”
“可不是。”郑梦境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儿, “打小太子就身子不好, 好不容易长成了,谁料到还有这一遭。”她伸手将边上的胡冬芸拉着, “这里头除了李御医的妙手回春, 也有太子妃的一份功劳。日日拜着佛龛,跪着抄经,我瞧见了都心疼。”
胡冬芸忍住泪,抿嘴强笑,“是奴家该做的事儿。”
“好了就好,好了就好。”朱翊钧用力握着儿子的手,摇了摇,有些舍不得松开。
一旁服侍的马堂脸都青了。明知道皇太子是装的, 自己还得跪下,还得配合着天家演戏。
还得担心什么时候头上这把明晃晃的刀子落在自己脖子上!
李建元在一旁束手而立,心里想着,这两个多月没回医学馆了。不知道馆里那些大小猴子们,有没有趁着自己这老虎不在山里头,就称了大王?真是想快些回去。
郑梦境拉了拉一直端详着儿子模样的朱翊钧,朝出神的李建元看了看,轻声提醒,“陛下。”
朱翊钧向她点头,“李建元此次治病有功,朕要赏。”他将马堂唤来跟前,“取一百两银子给李御医,叫他带着走。”
“陛下有赏,本宫也有赏。”郑梦境笑吟吟地道,“陛下赏了李御医,那本宫就再给医学馆捐一笔银子。带金,取一千两银子来,叫李御医等会儿带上。”
李建元向帝后谢了赏,心里倒嘀咕。演的还真像,当日“太子”病重的时候,那个说治不好就让自己提头来见的皇后娘娘呢?现在倒是笑脸盈盈的,半点儿没有那时的差点吃了自己的样子了。
因为太子重病大愈,天子为了感恩上苍,特地降旨大赦天下——赶在楚王案的旨意发出去前下的。此举就是为了防止有人钻空子,再将那些人给救下来。
沈一贯明知全是假的,还不得不跪拜天子,口称皇太子福泽深厚,更上疏恭贺皇太子病愈。气得他回到家中,就将自己最爱的那块端砚给砸了个粉碎。
砸完了,又心疼上了。
这回没给楚王办成事,知情的人一传,往后谁还愿意上门来求?似这等价值连城的物件,怕也再买不起了。
朱常溆被郑梦境和胡冬芸按在榻上歇了好些日子,才终于得以下地。他本就无病无痛,只是这两个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子将他真当成了病患,非得让他好好歇一歇。
朱常溆原想和父亲讨饶,让他去向母亲说说好话,将自己给放了。谁知道父亲这次竟和母亲站在了一边儿。
“瞧你瘦的那样儿!”朱翊钧又是嫌弃又是心疼,“本还担心你回来后,红光满面的模样叫人起疑。现下可好,根本用不着担这份心。这不活脱脱就是一个大病初愈的样儿嘛。”
朱常溆捏了捏自己的脸,好像的确是瘦了那么一点。他照镜子的时候,也发现了,两颊以前还有点肉,现在倒是全消下去了。
“听你母后的话,好好歇着。”朱翊钧大手一挥,“连朕都要听她的,你还能和朕比不成?”
当然不能。
朱常溆只得认栽,整日无聊地躺在榻上,吃了睡,睡了吃。书也不让看,说是伤眼睛。胡冬芸是使出浑身解数,一心要将瘦下来的皇太子再给养胖了。一日三餐,再加三顿点心,每顿都把朱常溆给吃撑了。
“可惜治儿这几日在宫外,还没回来。要不然还能替我分担写。”朱常溆好不容易咽下了嘴里的点心,头一回觉得没有兄弟在身边是件很让人难受的事。
胡冬芸用银签子戳了一块刚切好的瓜,“来,太子。”朱常溆拗不过她,苦着一张脸张嘴含了。
“这有什么法子。”胡冬芸用巾帕擦了手上的甜汁,“五殿下是以给太子祈福的名义出宫的。就是人在京里头,也得照着路程来算。此时还在路上呢,后日就能见着了。”
朱常溆慢慢咀嚼着嘴里的水果,“明日起,我要重新跟着父皇视朝、处理政务了。宫中一切如常,还是那句话,若是有拿不定主意的事,就去问问母后。”
胡冬芸点点头,“这些时日跟着母后,奴家很是学了不少东西。”她有些不好意思,“总是劳动母后也不好,奴家总得学着自己个儿立起来才是。”
朱常溆笑着捏了她的手,“说的很是。”
第二日一早,朱常溆就重新站在朝堂上了,朱翊钧的下首位置上。以前朱常溆都是和朝臣一样站着的,这是他自己提出来的,博得了不少臣子的好感。现在朱翊钧以他大病初愈的名义,给赏了座。
今岁还是挺不错的,算是朱翊钧改元后,二十八年中最为平和的一年了。彪悍的土吏们自哱拜和杨应龙后,都开始龟缩着,不敢冒头。各地虽有小灾小难,但大明朝地大物博,难免有一些,且还能应付。前几日,又清理了一宗楚藩混淆血统的案子。可以说是件件顺心了。
不仅如此,因在河南试点推行除籍非常有成效,河南当地的税赋状况不仅开始有所好转,甚至百姓,乃至宗亲,都没闹什么事。天子在当地的名声史无前例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