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染抬起手臂,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摆,雅笑一声。
“公主许是等得起,可咱们陛下同汴京城里国师一系的重臣们却是等不得了。”
阿雨眸色一凝,她问:“阿染哥哥此话何意?”
苏染稍稍抬起身子,不急不缓解释道:“本候听说镇西将军宁西楼同秦州都督萧安秘密起兵,神鬼不知之下直指汴京,说咱们这位陛下荒淫无道、宠信佞臣,当清除佞臣,另立贤主,不久便可兵临汴京城下。”
毫无疑问,苏染口中所指的佞臣当是朝中沈璃一党,他的语气风轻云淡,可这短短几句话,却在阿雨心底击起千层波澜。
阿雨对上苏染的视线,凉凉笑着:“倘若背后无人依仗指使,宁将军和萧将军哪敢做出此等谋逆之行?”
“阿染哥哥既已知晓此事,缘何无动于衷?”
“两位将军诛的是佞臣、驱的是昏君,苏染半生无愧于君、无愧于民,此事与我有何相干?”
苏染这番话语说得冠冕堂皇,将所有责任撇得一干二净。
那宁、萧二位将军本是莫璟旧部,自是同苏染无干,可他执掌北楚兵权多年,怎会对此事一无所知,如此装聋作哑之态,分明是默许了、赞同了。
又或者说他早已同璟王府里那位王爷沆瀣一气,要对他们大下杀手。
眼下汴京城里有三支兵力,一支是由宫中莫诀亲掌的三千禁卫军,还有一支是相国闵彦所领的京师三役,约莫万余人,最后一支便是苏染亲训的护卫队,由林墨统领,虽只一千,可战力却绝不容小觑。
到时倘若强行攻城,汴京城里必会有一场血战。
这些年苏染战绩不斐,得了忧国爱民的名声,可阿雨了解他,眼前这个人是楚人,纵然对这半壁山河存着不浅的情分,可他那颗心是寡情薄凉的,他见惯了生死,果真会为这汴京城里的百姓而阻止这场皇权的拼杀么?
答案自是不会,他的心里除了她的阿姐,还装得下谁?倘若不是因着她阿姐的缘故,这人早已果断下了手,哪会像此刻这般仍耐着性子陪她周旋。
想通了这一点,阿雨反倒不急。
她揽了揽裙摆,坐在这人身侧,眨眼轻笑着问他:“阿染哥哥是从什么时候知晓我身份的?”
苏染提起案上茶壶,顾自倒了杯茶,浅笑回道:“先皇将公主送往终南山这件事,本候早几年便听说过,故而头一回见公主时已便知晓公主的身份。”
“我说得并不是这一重。”
苏染怔了一怔,旋即便明白了阿雨的意思。
“昔年,曦和夫人还在时,遍野上下都说本候同国师不和,事实上我们只是在政事之上有些分歧,国师伪装得很好,直到他离楚,本候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
“只是因为那几年沈叔叔一心想在汴京城里培植势力,并没有什么太大作为,所以才勉强逃过了阿染哥哥的眼睛。”
苏染笑了一笑,也并不否认。
事实上,沈璃那几年的努力还是颇有成效的,他们的相国闵彦大人正是他当年亲手埋下的一颗暗棋。
苏染放下茶盏,又继续说道:“国师离开楚国后周旋于各国之间,这几年的作为亦不可小觑,若没有国师的辛劳谋划,哪会有前年戚夫人设局投毒,暗害我和先皇,更不会有后来的齐晋联军攻打边境。”
这些事阿雨并未参与,却也早已猜到,这是出自沈璃的手笔。
“之后,国师终于在覃忻城里现了身,本候查到国师同东海鲛人一族多有往来,其中情分不浅,那么一向同国师亲厚的曦和夫人的来历自然不用言说。”
苏染所言句句在理,阿雨含笑望着她,颇为赞同。
“在安阳城时,阿染哥哥已然觉察到我的身份,所以才让林将军看紧我。”
“可惜林墨并未将你看住,这才有了后面许多事情。”
苏染的语气不无惋惜,他做事向来谨慎,只因过分低看了阿雨,才犯下这个致命的错误。
假若可以再来一回,那日他定会取了这丫头的性命,绝了后患。
可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如果。
仿佛是看穿了苏染的想法,阿雨唇边的笑意渐渐变得苦涩。
“早年沈叔叔曾经教我弹过一首曲子,今日弹给阿染哥哥听一听,如何?”
苏染倚在软榻之上,浅笑垂眸:“公主屈尊降贵为本候弹曲,本候自当洗耳恭听。”
阿雨起了身,走到对面长案前,取出一把凤尾七弦古琴,她娇懒地俯下身,白玉似的小手覆上琴弦。
琴音在这寂冷的黑夜之中骤然响起,时而轻柔、时而急促,姻曲幽雅,回旋婉转。
待得音调愈沉,便愈发如那春日溪涧之中细腻浮动的水草,撩拨人的心,迷乱人的情。
屋中熏香愈盛,两相融合,直叫人浑身酥软难耐。
早前阿雨为求脱身,也曾给林墨弹过这首曲子,曲意缠绵,直慑心魂。
阿雨本无意为苏染奏弹此曲,可事态的发展已然超脱她的预料,兴许并不能在苏染这边占到什么好处,可她唯有做这最后一番拼搏。
她抬起眼帘,时不时打量着软榻之上悠然而坐的秀雅男子。
待得最后一缕琴音散尽,她方缓缓起身,娇笑着走到他的身前。
苏染垂着眼,似有倦意,宽大的袖摆垂至半空,随风轻曳着。
阿雨提起茶盏,又为他满了一杯清茶,水波潋滟着,倒映出她如水的杏眸。
苏染轻揉眉心,正欲接过那一杯清水,可袖摆之下,忽有一道疾风袭来,锋利的短刃在这漆黑的夜里折射出一股渗人的寒意。
而这把匕首此刻正握在阿雨的手上。
苏染偏过身,抵住阿雨的手腕,那把匕首划过他白皙的面颊,以毫厘的间隙。
他轻笑一声,又自阿雨身后制肘于她,苏染的力气着实算不得太大,可招式却偏偏清矍诡奇,叫人半点挣脱不得。
待得匕首滑落地面,撞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阿雨被他摁在软榻之上,抬头间对上一双漆黑清明的眼眸。
她娇柔地笑着,啧啧赞道:“阿染哥哥真是好身手,阿雨拜服。”
“覃忻城时公主就已试探过我的身手,不需再费这力气了。”
苏染斜眼望她,忽又俯下身,饶有兴致地问道:“本候倒想了一个法子,兴许可以避免这场血战,公主要不要听一听?”
他的笑容明明这般温雅柔和,可阿雨竟觉着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冷意,她仍勉强着挤出一抹灿然的笑意。
“阿染哥哥请讲。”
苏染垂下眸子,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两位将军此举是为诛除佞臣,肃清朝廷,本候不才,却已派人将这朝中佞人都扣了起来。”
“只需将他们送到军前,当着两位将军的面全部斩杀了,自然没理由再攻城。”
阿雨的面色在霎那间变得惨白,她紧咬着贝齿,低声控诉:“你敢…”
“本候怎会不敢?如若公主再不好生配合着,不单是他们,东海鲛人一族都会因此付出代价。”
“性命固然珍贵,可有时候杀一城、屠一族,也未尝不可。”
苏染的声音清浅缓慢,可言语之间却是极尽血腥薄凉之意。
阿雨有理由相信,他这番话语之中没有半字是假,可她终归还是不能如他所意。
她对上这人深色的眼眸,忽就在这黑夜之中笑得花枝乱颤。
“有阿染哥哥的心上人作陪,清河没有半点遗憾。”
第138章 结局(上)
二更天时,西南城门最先燃起战火。
沈璃纵然稍早些得了消息,派了兵力死守城门,也发了急报,命灵州兵马即刻赶往汴京应急,奈何终究是晚了些,错失先机。
不过一个时辰,便已失守。
雨越下越大,泥泞遍地,夹杂着鲜红的血水。
狂肆的杀气弥漫着整座皇城,镇西军同秦州军镇守边疆多年,大都训练有素,且做好准备而来,又由宁、萧二位征战多年的将军带领,汴京守军节节败退,一路攻打至宫门。
两军厮杀声、剑器撞击声、炮火声在这皇城的黑夜之中绵延不息,城中百姓都紧闭门窗,躲在房中,一个都不敢出门。
联军此举意在诛灭佞臣、扶持新帝,自也不敢牵连百姓,故所到之处皆避平民院户而过。
大劫将至,楚皇宫里的宫人侍女们四处逃窜,着眼之处刀光火影、横尸遍野、满地鲜血流淌。
明承殿中的人闻讯几乎都已逃尽,奢华淫/靡的寝殿之中,莫诀独身一人披发侧倚在龙榻之上。
他提起酒壶,又满了一盏美酒,一饮而尽,而后高声大笑着。
笑着凄怆、笑得绝望。
莫璟提着长剑入殿之时,他有些恍惚。
他的弟弟着暗色战甲,浑身湿淋淋的,犹还滴洒着雨水,他的剑上染着猩红浓稠的血。
凄艳、妖娆。
也许下一刻,这把剑上还会染上他的血。
莫诀起了身,酒色之中沉迷了大半宿,他的步伐有些虚浮,下榻之时一个踉跄,终于摇摇晃晃地走到莫璟的身前。
大半年未见,他的这位弟弟似乎沉稳了许多,他们兄弟这么多年来从不亲厚,甚至明里暗里争权夺势欲将对方除之而后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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