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无焉忙摇头,急着解释道:“姑娘侠肝义胆,舍命刺杀节度使这般奸佞,决然不会是一个坏人!”
她闻言竟笑出声来。
北静王同魏公二人争势多年,各自死伤无数,她只是一个杀人的工具,主子下达命令,她便舍命执行,剑下之人是好是坏、或忠或奸?她倒从不曾在意过。
这样的她,在他眼中竟成了一个侠肝义胆的好人,真是可笑可叹!
这少年虽说贵为世子,生来便得富贵家财,可一眼瞧上去倒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想必是平昌侯把他保护的太好了,不知外边世界的繁杂肮脏。
待喝完了这一碗粥,她又放下碗勺,同他说道:“绾君感念世子大恩,来日定当报答,可眼下需得先行离开了。”
“你要离开?”
他的声音有些急切,“你的伤还未好,怎么能够离开?”
旋即又望着她,小声低语道:“还是把伤养好再离开吧…好不好?”
以她素日处事来看,定当即刻离开安阳,将身上帐册送至北静王府。
可望着少年满含期切的清澈双眸,她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应了一句“好”。
少年嘴角的笑意漾开,美好的如同天边缓缓升起的朝阳,生机澎湃,竟叫她生出些许向往之意。
**
偌大奢侈华丽的平昌侯府邸,竟只住着桑无焉和少许老仆,甚是清冷。
桑无焉刚刚出世便没了母亲,十岁上下又失了父亲,只留他一人守着这富能敌国的庞大家业。
奈何他对行商之道甚无兴趣,平生所喜,唯有书画。
她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园子里春意盎然,远远能够看见那个锦衣华服的少年郎,手中握一册竹简,端坐在长廊一侧。
她时常能够听见他的读书声,清朗悦耳,每日如此。
桑无焉每餐都会派下人给她送来大补的汤药膳食,她吃得好,又不大出门,短短数日下来竟丰腴了不少。
自入清漪阁来,这十数年,她从未如此闲暇过。
每日夜间,桑无焉都会到她这里稍坐一会,每回来时,手上总不空着,大多会给她带着有趣的小玩意。
诸如集市上买来的会说话的五彩鹦鹉、北国使者远道进贡而来的奇异花草、盛景楼里热乎乎刚出锅的齐地小吃、还有他自己动手亲自雕刻的小小木偶。
桑无焉的这一双手不但生得修长漂亮,且异常灵巧,他雕刻出来的木头人偶大都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她十分喜爱,把它们都整整齐齐摆在窗台上。不过一月时间,屋子里面便都堆满了他送来的东西。
桑无焉每回一来,这张嘴总是停不住,他看得书多,便同她介绍各国习俗传说、天地奇景。
她的话本就不多,便静静坐在一侧,听他绘声绘色讲着,仿若身临其镜。
待他讲完了,她又问:“你小小年纪,这些地方都去过么?”
桑无焉原先满是神采的眼睛突然就黯淡了下来,“我长这么大,从来就不曾走出过安阳城,这些都是从书里面看来的。”
“你既那样向往,为何不出去走一走,外面的天地如此宽广,你还年轻,不该安隅于这一城一角。”
桑无焉又皱紧了眉头,“父亲总说外面的世界太过凶险,他从不许我出远门,况且桑氏的家业这样庞大,我这一辈子都得守在安阳,守住这份家业。”
她摇了摇头,“你一辈子不该如此,你需得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听她如此言说,桑无焉脸上又增添了几分别样的神采,他兴致勃勃道:“我总想着有一天,我可以驾着马,踏遍六国九州,去看极北之地的万丈雪峰、看西北沙漠的海市蜃景、看东海之滨的千岁鲛人。”
“我听说在南方荣安国有一云梦泽,那里开满漫山遍野的红花,悬崖尖上生着雪莲,玉洁冰清、融合了天地之间万般精华,真想一睹其盛放时的风姿。”
她看着桑无焉那双清澈发亮满是向往的眼睛,衬着他红扑扑的脸蛋,不由地笑了。
“你应该去看一看的,这片天地这样美,不多走走太可惜了。”
桑无焉兴致正起,他忙问:“绾君姑娘想不想同我一起去看?”
她有些沉默,终还是摇了摇头。
“我没有自由,不能同你一起去。”
桑无焉凝眉,并不懂她话中含义。
看他如此神色,绾君便同他解释道:“每个人都有其摆脱不了的宿命,我这一生同小世子一样,都被牢牢得绑在了一个地方,逃不掉的。”
她又自嘲地笑了笑,“方才我还劝慰于你,哪知自己却是比你陷得更深,真是可笑…”
桑无焉不知忽得从哪里生出一股子执拗,他望着她的眼睛,认真道:“自你在节度使府被我救来起,你就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你的生命同从前再没有半点干系,你现如今是新生,你只属于你自己!”
“果真如此么?”
便是她都被眼前这个尚且稚气的少年说得有些心动了。
她真的能够自此彻底摆脱北静王府么?
“当真!”他如此坚定的回答。
**
她在平昌侯府住了近两月,腰上的刀伤已然痊愈,账本之事万万不可再行耽搁。
事实上,她一早便该离开了,可每回只要桑无焉用那清澈无暇的目光望着她,她刚到嘴边的话便不大说得出来。
她一清早便同府上的南叔打了个招呼,说要出府办一件要紧事,可还未出平昌侯府,桑无焉却已在不远处等待她。
他急匆匆走到她的面前,结结巴巴道:“你初来安阳,对这安阳城…不大熟悉,如若要办什么要紧事,还是…还是由我…我带着你一起去吧…”
她并未多言,只点了点头,而后径自从他面前走过。
桑无焉忙跟上她的脚步,随在她的身边,两只眼睛紧紧地望着她,两人间隔不过三步。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而后停下脚步。
“我不会平白从你面前飞走的,这里人这么多,你不看路走,很危险。”
被她言中心事,桑无焉两侧面颊连带着耳朵都染上了红霞。
他们来到安阳西街一家铸剑的铺子,两人一同入了店铺,绾君问店中伙计:“你们老板在不在?我有生意同他相商。”
那伙计暂缓了缓手上的活,回答道:“我家老板自两月前便出了安阳城,去外地谈生意去了,不知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她拧了拧眉头,有些踌躇,可当下也只得道了一声:“有劳小哥了。”
她同桑无焉一起出了铸剑铺,这一日的安阳天气闷热,便是阳光都有些刺眼。
桑无焉见她面色不好,似有心事,忙道:“你若有什么烦心事可以同我说,兴许能为你分担一些忧愁。”
她摇了摇头,只笑道:“我有些干渴,不知世子能否为我去对面店铺买一碗绿豆汤来解渴?”
“你在此处等我,我现在便去。”他忙急匆匆跑到对面街道。
绾君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有些失神。
背后忽有一道掌风袭来,她转身一顿,按住那人的手腕,再抬头时却见是个满脸胡须的男人。
她忙停手,唤道:“景田师兄!”
那被称作景田的男人忙将她拉到后巷人迹稍少之处,开口便问:“你自去节度使府盗取帐册至今整整两个月没有半点消息,王爷派了许多人找你,几乎把这整座安阳城都翻了个遍,你究竟去哪里了?”
绾君并不回答,只取出腰间帐册,送到男人手上,嘱咐道:“这是魏无商交给我的帐册,想来不会有假,你即刻把它送到临安,亲手交到王爷手上!”
那男人接过帐册,翻了几页,见这帐册无假,又问:“那你呢?你不随我一同回去么?你此次盗得帐册,立了天大的功劳,王爷必会嘉奖于你!”
她摇头,“我不回去了,你同王爷说…就说我早已经死在了节度使府。”
男人瞪大眼睛望着她,沉声问她:“你真的想清楚了么?北静王府的人遍布天下,若有一日…若有一日你被王爷发现了,他会杀了你!”
“我意已绝,还望师兄能够帮我…”
巷外传来了桑无焉的呼喊声。
“绾君,绾君你在哪里?”他的声音急切,甚至带着某种预料之中的绝望。
自绾君的角度能够清晰地望见他微颤的肩膀,他一身锦衣华服,生着一张精致无暇的面容,全然一副贵公子的模样,可手上那一碗绿豆汤却同他这一身装扮略显违和。
他寻了许久,终于是绝望了。
兴许这一切都早在他意料之中,他知她终有一日会离他远去,只是时间长短罢了。
他仍旧端着那一碗绿豆汤,坐在街边一块石头上,神情哀伤、背影寂寥。
景田问她:“你是为了他才要离开?绾君,你忘记我们刚入阁时师父的训话了么?”
她笑了一笑,“绾君十多年来一日不敢相忘。”
“那你还…”
男人颇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她弯腰,同那男人行了大礼,“若果真有那一日,绾君即便粉身碎骨也认了!师兄大恩,绾君今生铭记于心。”
**
桑无焉还是孤零零坐在那块石头上,她慢步走到他的身后,轻声笑道:“你怎么坐在这里?石头上很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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