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琳琅回答,她又自顾自说道:“自有意识以来,我便同常人极不相同,无脉搏、无心跳、无痛觉、呼吸浅淡,如同从坟墓中爬出来的活死人。”
琳琅稳了稳心神,逐渐恢复了平日神态,她细细打量着她,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
“我也不知我究竟是谁。”她的眼中略有迷茫,带着淡淡的愁思。
“你果真是宋大当家的女儿,宋绾君么?”
她低头,依旧自顾自倒了杯酒,“兴许吧。”
“有些记忆过于遥远,虽然模糊,可又像是真实存在过的,有的时候便是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是假是真。”
“我这些年时常会做一个梦,梦中有个园子,园里有个少年郎,他会为我念诗作画。”
“每日夜间,他的声音便会在我耳畔萦绕,清明婉扬,如同流水击石,水润深沁,悦耳动听。”
“他作画之时,扶笔的那只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姿势煞是好看…”
“他的模样应也是极为俊美的,可究竟生得如何,我却是记不大清了…”
宋绾君轻蹙起眉尖,神色逐渐变得苦恼起来。
“兴许这些都只是你的错觉?”
她又摇了摇头,继续不急不缓说道:“前年我随爹爹走镖,途径太行山,正遇暴风雪,整队人马都几乎命丧风雪之中,性命垂危之际,有一神秘女子救了我们。”
“那女子赤着脚踏雪而来,银发垂腰,身上披一件素白长袍,面容为一银白面具所遮掩,姿态高雅,如同九天神女。”
听宋绾君如此描述,琳琅恍然道:“那人是师父…”
“那位恩人果真是琳琅姑娘的师父?”
琳琅点了点头,又问:“师父可曾同你说了些什么?”
“我见她术法高明,弹指间便救了我们许多人性命,我们都将她当作仙人一般敬重。”
“我同她述说了那些年缠绕在心底的困惑,她让我耐心再等两年,说我来日会遇见她一位医术高明的女徒,她的这位女徒会为我解答所有疑惑。”
宋绾君望向琳琅,脸上带上浅淡的笑意,她两手端起酒盏,朝琳琅敬了一杯酒。
“我所料不差,琳琅姑娘果然是恩人的高徒。”
琳琅也是端起酒盏,同她碰酒,可心底的疑惑却愈发难解起来,她问:“绾君姑娘为何就如此认定我是你要等之人?”
她又笑了笑,回答道:“姑娘医术之高寻常罕见,且一身气度谈吐同恩人有几分相似,再者琳琅姑娘那日于酒肆之中也是有意同我亲近,这般一想便觉无差。”
琳琅抿了口清酒,含笑问她:“姑娘知我有意亲近?”
宋绾君清清浅浅回道:“起初并不知晓,可同你们相处数日后愈觉杜娘武功深不可测,再想起那日酒肆中的情景,自然能够猜到几分。”
琳琅斟酌片刻,又问她:“绾君姑娘果真要我为你解惑?”
“先前确有犹疑,可如今就要嫁给齐北静王了,许多事不想再浑浑噩噩,还望姑娘帮我!”宋绾君的眼神真挚而又决然。
琳琅取出一个颇有年代的楠木长盒,盒上雕刻着威严厚重的龙形图腾。
她打开长盒,取出一面浅墨色水镜。
“此镜名为水月镜,由至纯的凤凰血、西方极地难得一见的灵犀玉以及虚狱城的美人泪相互融合铸造而成。”
“只需在镜面上滴一滴血,血融入镜中,就可以呈现这一世最刻骨铭心的记忆。”
琳琅取出腰间匕首,在宋绾君食指之上划出一条细小的伤痕,鲜红浓艳的血自她指尖滴落,染红了浅墨色的镜面,生出寸寸的妖娆。
血雾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散开,水月镜中开始呈现出她那一世遥远而又破碎的记忆。
**
天启三年,徽州大旱。
河水干涸,田土寸裂,尸骨遍野。
那一年,她方七岁,父亲死于那场旱灾之中,剩下她同三个兄弟。
大兄九岁,最小的弟弟还未满周。
家中穷苦,孩子又多,日日不能饱腹,小弟总是饿得夜夜啼哭。
母亲无奈,托了村中里正,将她顺到临安,去投奔临安城里的姑姑,家中也好因此省下一人口粮。
她先前从未离家,母亲含泪将她送走,她坐在牛车上,抱着腿哭了一整路。
姑姑早年入了临安城,嫁给北静王府中的一个仆人。
她穿着一身满是补丁的陈旧衣裳,衣衫虽旧,却洗的十分干净。
姑姑拉着她的手一起入了王府,她看到许多同她年岁相仿的姑娘,对她指指点点,嘲笑她是乡下来的土包子。
她不予理会,只乖乖巧巧跟随在姑姑身边。
乡下丫头家,到她这个年纪大多还不曾有个体面的名字。
姑姑说等以后认了主子,主子自会为她赐名,因着她头上有两个哥哥,在家中排行老三,便暂且叫她三丫头。
她在姑姑身边呆了两年,九岁那年,她去后园采集荷露时遇见一个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名为卫褚,是个颇有名气的剑士。
卫褚说她筋骨奇佳,是习武的好坯子,便从姑姑那里将她讨走。
她自此入了清漪阁,拜了卫褚为师。
清漪阁位于北静王府的一处隐秘院落,聚集了不少同她年纪相近的孩子。
她们日日苦练剑术武功,年复一年。
初时,她曾天真的以为师父收她们为徒,只是为了传承武学,发扬门派。
后来她才知,师父是替北静王爷办事的,而她们只是他亲自为北静王爷训练的暗卫和死士,都是一颗颗任人摆布的棋子罢了。
第100章 水月镜(二)
师父说得不假,她于武学之上确有一般人难以企及的天赋资质,三四年间便有小成。
身边的师姐妹们陆陆续续离开了清漪阁,开始为齐北静王效命,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勾当。
她虽还不曾涉及,却也知道那些任务的隐秘与危险。
许多人离开之后,便再不曾回来过。
师父时常教导她们,要想成为一个高明的刺客,必要杜绝两大忌。
一忌心软,二忌生情。
她在清漪阁一呆便是六年,六年来,清漪阁中的人来来去去不知换了多少批,可师父还不曾派她出去。
师父总说,他要将她铸造成一柄刺扎在敌人心口、让人时时刻刻为之胆寒恐惧的利刃。
**
那几年,齐国朝堂局势越发紧张,皇室一族同老世族两股势力终年对峙,甚至在新帝登基之后达到了一个可怕的顶峰。
皇室一族正是以新帝叔父齐北静王李意琛为首,老世族则是唯魏国公魏殷马首是瞻。
那一年中秋,太后于嘉懿宫宴请朝臣。
席间有舞女卖力地扭动着腰肢,夜空烟火绚丽。
雅音靡靡,觥筹交错。
酒至半酣,忽又一侍女自腰间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匕首反射出令人生寒的光芒。
众人尚来不及反应,那把匕首便以迅雷之速刺进了北静王的胸口。
匕首淬了剧毒,那侍女行刺成功之后便服毒自尽了。
新帝震怒,举朝震惊。
**
师父带她入芙蕖园时,正是中秋节次日。
都说齐北静王平素最喜芙蕖花,这芙蕖园正是齐北静王的住处。
园中假山流水,已是八月的天,可池中芙蕖竟仍拔芯盛放,毫无颓势。
平日里伺候着的侍女婆子们此时都逐一清理了出去,换作重兵把守。
刚刚入门,便闻见一股子血腥味,有侍女端着盆乌紫色血水匆匆出门。
帐外侯着众多太医,一个个战战兢兢,唉声叹气。
她随着师父扶帐入内,进了里屋。
房中的装饰皆是她从不曾见过的金碧辉煌,她不敢抬头,只小心翼翼随在师父身后。
软榻上坐着一个人,披着发、赤/裸着上半身。
他胸前的伤口约莫三四寸长,淅淅沥沥渗出乌紫色的血来,颇为触目惊心。
年轻的医者取出一把窄而薄的匕首,将之放置于烛火之上,烧灼许久。
直到刀刃被烛焰烤得泛红,他方握紧那一柄匕首,抵到那人的伤口之处。
整个房间安静的有些诡异,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望向榻上之人。
耳边能够清晰地听见匕首与骨头相互摩擦发出的“唦唦”声,听得人根根寒毛倒竖。
医者这是在为他刮骨去毒,其中痛楚不言而喻,可大半天下来,这人竟是半声不吭。
她心下有些好奇,便躲在师父身后,抬起头偷偷望向那个人。
她不曾念过书,也不识字,脑子里搜罗了半天,也只觉得眼前之人唯可用“芝兰玉树”四个字方可形容。
只是眼下,他的面色极为苍白,一整张脸都被汗水浸湿,双目微闭,眉头轻拧。
这便该是传说中权倾朝野的皇叔,齐北静王李意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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