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盈一抬手打断她道:“什么来日方长,你如何知道心死的滋味!”
田姬忽然怔住,有一点儿眩晕。心死的滋味,她忽然想起自己在楚宫这些时日举步维艰的困境、齐王殿里惊心动魄的擢选、那从列国版图最西端到最东端的漫漫旅途,而最不愿想起的,是秦地江边的那个身影,那个远远望着自己,又终于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的人,此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
她怔怔地看着嬴盈,忽然见她发鬓上竟有丝丝白发,配着她即使憔悴却仍清丽温婉的面容,极为触目惊心。
“你看什么?你来究竟要做什么?”嬴盈忽然神色一变,直直看向她。虞娘疾步过来对田姬低声道:“公主又要发癔症了,田娘娘请避一避。”
“你是来抢我的子秦,是不是?”嬴盈盯着田姬。虞娘赶紧上前道:“不是不是,她只是路过,现在该走了。”
田姬匆匆一施礼,疾步出去。
嬴盈这大半年,尽是这么疯疯傻傻地过来,近日一直在吃南后令太医令的人配的药。南后并非真心怜她,不过想从前有三人在大王侧,嬴盈总可以牵制一些郑袖的精力,她若完全消失,郑袖怕要把全部力量都置于自己身上,因此她令太医令的人悉心钻研。为嬴盈配出的药已略略见效,现在嬴盈总有大半时间清醒,偶尔发作,但总归越来越少。
然而田姬的出现,尤其是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目光,忽然让嬴盈重新回到某种情境,瞬间发了癔症。
“秦儿呢?秦儿呢?”嬴盈满室疾走,惊声叫道。
忽然,一只白兔跳出,跨过门栏,一蹦一跳朝宫门跑去。嬴盈大叫道:“秦儿勿跑,外面尽是恶人!”
不想那小兔已跑至门外。正好子兰路过,上前抱起它道:“雪绒,你怎么跑出来了?”
嬴盈本来孱弱,跑出一段已气喘吁吁,见小兔在子兰怀中,癔病更被刺激,冲过来道:“放开秦儿!”
子兰一惊,见是嬴盈,才松一口气道:“什么秦儿,这分明是兔子。”
嬴盈如何听得,扯着子兰叫道:“放开他!”
子兰对上次因嬴盈而挨打之事一直耿耿于怀,见嬴盈冲来厮打,便一把推开她:“疯子!”说罢抱住兔子便走。嬴盈凄厉地嘶吼一声,跪在地上。虞娘冲过去拉住子兰泣道:“公子,娘娘已沦落至此,公子切勿再折磨她!”
子兰哼一声道:“我挨打那日可有人替我?”说罢拎住兔子双耳便疾走。
“秦儿,秦儿……”嬴盈惨声痛呼,又踉踉跄跄地追去,无奈腿上发软,几步便跌倒在地。虞娘冲过去扶住她又高声叫道:“公子,公子,快快回来!”江篱宫中其他侍女此时都怔怔站着,嬴盈失势之后,侍女们大多都存二心,竟无人上去帮忙。虞娘看着哭得撕心裂肺的嬴盈,再看早已走远的子兰,只泣泪将嬴盈抱入怀中,哀声道:“我的公主……”
两人坐在地上,嬴盈微闭着眼缩在她怀中。虞娘忽然看见远处一个小白点慢慢跳回来,不由泪如雨下,哀叹道:“相处已久,动物尚能认主,相比之下人心之凉薄,当真让人胆寒。”
话说田姬疾步回到芙蓉宫,一连饮下几杯蜜汁,才舒出一口气来。嬴盈发疯的样子吓坏了她,良久她才得以平复。她不想有听桐在耳边聒噪,便以琐事打发她出去,自己独去榻上躺着。
田姬想这最后一线希望灭得干干净净,一时觉得无力。进宫这么久都未得大王召见,她对张仪和苏秦都不好交代。问题出在哪儿?又该从何处入手呢?田姬皱眉细细思忖,终不可得,仍是打开琴箱去练琴了。
而今日兰台,恰逢七公主生辰,大王设盛宴。
丝竹声起,长袖纤腰的美姬在殿堂中随乐起舞,众臣众妃向楚王频频举杯。
今日郑袖着一身樱红色凤鸟花卉纹单裾,领缘绕襟旋转而下,水色罗绣织带束腰,纹饰繁丽华贵,在楚王身边软软坐下,让楚王一时竟移不开眼睛。又一曲舞乐响起,为《郑风》,舞姬且吟且唱道: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楚王揽着郑袖的腰轻声道:“不谷许久未看你跳舞,此曲为《郑风》,爱姬今日可为不谷一舞?”
郑袖饮下一杯酒,娇声道:“是,大王,臣妾几时敢不从我大王心意?”说罢翩然走向殿堂中心。
郑袖之舞艺,楚宫中无人能在其上。加之她那一身环佩叮咚作响、艳丽可人,众臣与楚王俱看得入神,南后亦击节而赞。
水袖纤腰一个回身,郑袖一曲舞毕,款款回到楚王身边坐下,举杯娇声道:“大王,您可还满意?”楚王揽住郑袖大笑道:“夫人自是我楚宫舞姬之翘楚。”南后心知郑袖已久不练舞,这即已拿出看家本领,便笑道:“妹妹舞艺甚高,可否再跳几支为大家助兴?”
郑袖千娇百媚一笑,揽过楚王道:“大王必会怕累坏了妹妹。”
南后微笑颔首。楚王看向郑袖道:“今日不必了,不过过些日子太后寿辰,爱姬可有新舞献上?”
郑袖撒娇道:“大君,如何总是变花样!”
楚王开怀大笑。南后笑盈盈对楚王道:“臣妾亦想看妹妹新舞。欸,说到此处想起一事,素日听说齐人长袖善舞,臣妾看那齐女进宫已经多日,如何还不见大君召见?”
“齐女?”楚王皱眉道,刚待想起,却听子尚道:“这齐女,美则美矣,但大王还是不见为妙。”
“王叔何故出此言?”楚王问道。
子尚欲言又止,只得指着身边宫人道:“你说。”
那宫人一施礼道:“回禀大王,这田娘娘,旁人都近不得身。芙蓉宫里的人见了她,亦要掩袖而去。”
“这是何故?”
“听说,是身有异味。”宫人垂首轻声道。
楚王一脸嫌恶,挥手示意他下去。南后不再笑意融融,郑袖冷冷看向子尚。
“上官大夫,你好大胆!”
筵席结束,子尚穿过一片清净园林,忽听身后一身娇喝,回身一看,正是郑袖姗姗走来。
“今日为何要编造齐女身有异味之事?连大王都敢骗,这天下真没您做不了的事了。”郑袖冷冷道,“莫非是怕齐女得宠,大王更不来华英宫,我便要天天缠着大人?”
子尚皱眉,压低声音道:“你如何这样想?我不过是为了你和子兰。只要大王一直恩宠夫人,自然会对子兰上心,你我所谋之事,便是顺水推舟。”
郑袖冷冷一笑道:“好,我信大人,我自然也不愿那齐女得势。”说罢盯住子尚,又缓缓道,“大人,若真为我和子兰,何不干脆将那齐女清出楚宫?”
“你……”子尚一怔,一顿足,转身离去。
第26章 例钱
何百姓之震愆?
——《九章·哀郢》
楚王走进福云宫的时候,太后正斜倚在那雕花凤鸟践蛇纹榻上小憩。金兽香炉香烟袅袅,兰馨用火钳添入小块香炭,见楚王来正要行礼,不想楚王抬手一笑,就在榻边轻轻坐了下来。
秋日午后,人不免困倦,不过片刻,楚王觉得昏昏沉沉,人神分离,忽然听太后轻轻唤一声:“王儿来了。”才忽地睁开眼睛。见太后早已醒了,正看他笑道:“想是大王近日政务太忙,不免困顿。”楚王敛衣起身,不免笑道:“孩儿失仪。”
兰馨端来一壶青梅汁,为二人一一倒在铜爵内。楚王饮尽,方觉略略清醒。太后笑道:“大王怎么刚下早朝就匆匆过来,所为何事?”
楚王温言道:“母后寿辰即要到了。此为大寿,当普天同庆,南后为此正在后宫主持各项事务,儿臣要让整个楚国的百姓为母后共同庆贺。”
太后笑道:“哀家甚慰。只是此时天下纷争不尽,狼烟四起,我楚国刚刚平吴越,这看似大国灭小国,但战争皆是劳财伤命。此时百姓尚在休养生息,大王当以国事为重,切勿因哀家寿辰累及百姓。大王不叫楚国上下怨声载道,便是为我积福积德。”
楚王颔首道:“楚有母后体恤天下,是百姓之福。”说罢忽然肃颜道,“若有一日能平这纷争,天下归我楚国,才是全天下百姓之福。”
太后一怔,随即缓缓道:“天下归一,谈何容易。楚国几代君王用了多少牺牲才换得今日强盛,亦有多少平民女子累于战火,多少王室公主被迫远嫁联姻。”说完一沉思,忽然道,“说到此处,竟有些思念季芈。”
然而楚王与太后怎会想到,他们偶然间念起的芈八子,此刻正坐在秦王身边,共商伐楚之事。
羊皮卷、竹简散落一地,秦王神色凝重,与樗里疾、张仪围案而坐。
“大王,征兵数量远远不足我们预期,至昨日,新增兵数尚不足五千。”樗里疾皱眉道。
“五千?”秦王一怔,“寡人那每户必有一人从军的王令,莫非毫无效力?”
“大王有所不知,征兵令一下,百姓或逃或躲,有些村子,甚至一户人家也找不到了。”樗里疾神色忧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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