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儿一笑,揶揄道:“这样急,他可知道?”
莫愁窘道:“我只是狐疑得很,他怎会突然被他父亲掳走?这已好几日了。”
青儿狡黠一笑,瓮声道:“杀招远的事,有人捅到楚王那里,并以朝臣当街杀人为名,将屈原兄弟告上朝堂。”
莫愁大惊失色,急道:“这可如何是好!青儿,你从哪里打听到?我要去找他!”
青儿掩面大笑道:“我常听人说色令智昏,不想姐姐亦不能幸免。”说罢抚住莫愁的肩,低声道,“你的屈公子不知有什么神通,楚王不仅没有治他罪,反而还修改了楚律。从今以后,杀农奴与杀农奴主同罪!”
“真的?”莫愁惊呼道。
“自然。”青儿喜色道,“这真是天大的好事,不仅权县,全楚国的农奴都改了命运。”
莫愁心中大喜,激动得略略慌乱。她真想马上见到他,给他做一案美馔,为他斟满美酒,听他亲口像讲故事一样说出这些惊人的好消息。她嘴角轻扬,想着应该不久就能再见,脸上竟晕红一片。
话说那日昭碧霞见了仓云之后,便在昭府附近为他租下一间住宅,将备考的竹简一并搬来,自己和采薇亦来照顾他日常起居。
“两日后便是文学侍从擢考,云哥安心准备,一切琐事交与我们便是。”昭碧霞温言道。
仓云在重重书简中抬头愧色道:“我得霞妹,当真福气。”又四下看看,问道,“采薇呢?”
“你那堆脏衣袍,采薇都抱去洗了,满满一篮,怕是一上午都要在河边了。”昭碧霞嗔道。
仓云神色犹疑,忽然有一丝隐秘的诡笑。他起身走到昭碧霞身边,柔声道:“碧霞,我必不负你。”说罢将昭碧霞紧紧抱在怀中,在她耳边轻声道,“霞,谁也不能阻止我们在一起。”
昭碧霞心中一动,那仓云已从她耳边吻了下去。昭碧霞微微眩晕,觉得仓云那喘息越来越重,又朝她脖颈粗吻下去……
“云哥,别这样……”昭碧霞微微不安。但他并不停动作,反而越来越粗鲁。昭碧霞微微恼怒,叫道,“云哥,你扭痛了我。”
仓云依然不罢手,颤道:“霞,从了我,令尊大人还能不允?”
昭碧霞忽地一惊,使尽力气一把推开,抬手一掌劈在他脸上,斥道:“云哥,如何想这些旁门左道的办法?教我看不起你!”
仓云一怔,颓然道:“我太怕失去你而已。”
昭碧霞也颓然,良久望向仓云,楚楚道:“云哥,去温书吧,后天即是擢考了。要父亲接受,唯有以这一种堂堂正正的方式。”
说罢敛衣洁面,默然而去。
待回到昭府,采薇看昭碧霞一路神色恍惚,忍不住问道:“小姐,可是为仓云公子擢考之事烦恼?”
昭碧霞叹一叹道:“亦不全是。”
采薇怔了一怔,轻声道:“我虽不解男女之情,请小姐恕我多嘴,自从那日酒肆一面,我再看到小姐与他在一起,心中真是百般不愿。”
昭碧霞黯然道:“那一面亦是震惊了我,但一想这是因我而起,就心生愧疚。现在只想为他多做弥补。”
“小姐真是心地纯良。采薇至今不懂小姐为何对他死心塌地。我这几日听老爷说,那屈原在朝堂上寥寥几句,竟如四两拨千斤,救了自己的性命,还让大王修改了律法。小姐未见过他,料想他亦是青年才俊。”
“鬼丫头。”昭碧霞嗔道,又微微叹道,“仓云此时落魄,我必不能弃他不顾,他是我喜欢过的第一个人,我大概很难接受后来者吧。”
“采薇不信。他日若采薇有意中人,过一日又遇见更中意的,必要有礼有度地弃了前者。爱情哪里有先来后到之理,自然应该听从本心才是。”采薇微微哂道。
昭碧霞忽地一惊,采薇的话初听是混话,细细一想,却不无道理。但又想到仓云今日之落魄,依然按下心来,轻声道:“不管怎样,先助他考取文学侍从吧。”
采薇轻轻颔首,又突然想起什么,低声道:“小姐,听老爷说,这次文学侍从由屈原公子主考。”
昭碧霞怔了一怔,霍地坐起,两眼熠熠道:“天助云哥。”
屈府。屈原闷坐于房中,忽然屈由进来,递给他一封鱼书。
“昭家小姐差人送来的。”屈由不怀好意地笑道。
屈原边拆边皱眉道:“尚未见面,何故传书?”却看那绢帛上一行隽秀鸟篆:
“请速来沛罗江岸,有要事相求,我在少司命像下等公子。”
屈由凑去一看,不禁笑道:“原,速去换华袍美冠会面。”
屈原皱眉道:“何必。”说罢敛衣起身,长长一叹,出门往江边去。
已是夜色,月光将江水照得一片泠泠,屈原远远看见少司命像下,有少女衣阙飘飘,肃容看向远方。
行至面前,屈原落落道:“姑娘可是昭碧霞?”
昭碧霞一怔,看向眼前清逸的男子道:“屈公子好。”
初次见面,两人不免微微尴尬,昭碧霞顿一顿道:“辛苦公子夜里出来,确是有一事相求。”
屈原看这女子落落大方,便直言道:“姑娘请讲。”
昭碧霞微微一施礼道:“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公子海涵。我想公子必已知悉昭屈两家欲联姻之事,我且与公子直言,我早已有意中人,所以断不会答应这门亲事,还望公子与令尊大人即刻退亲。”
昭碧霞坦然直言,让屈原微微一怔,他不由开怀大笑,抚掌道:“诚天助我。”
昭碧霞静色看向他道:“公子何意?”
屈原微微一笑道:“甚巧,我与姑娘处境相同。”
昭碧霞极感出乎意料,她之前预想了屈原的各种反应,不料竟是最理想的一种,她大喜道:“那我们当齐心设法解除这婚约。”
说到此处,屈原微微皱眉道:“我亦在努力,但收效甚微,家父今日还为此事对我拍案而起。”
昭碧霞略一思忖,看向屈原道:“我有一策,虽无胜算,但亦当垂死一搏。只是……需要公子稍做配合。”
屈原一怔,喜道:“姑娘直言,但有利于解除婚约,屈某必尽力而为。”
昭碧霞微微脸红,吞吐道:“他叫仓云,本是昭府门客,才志俱高,但屡考功名不中,父亲因此不悦,也反对我们成婚。碧霞得悉公子将负责此次文学侍从擢选,我想他若考中,父亲必不得如此强硬阻拦,我亦有理由再次请求父亲解除婚约。因此,我想求屈公子阅卷时多留意他。”
这是昭碧霞第一次有求于人,说完这番话,早已面红耳赤。
屈原思忖片刻,皱眉道:“听起来是个办法,不过文学侍从日后事关整个楚国文学兴衰,他若格调基准所差太远,我亦帮不上他。”
昭碧霞笑道:“屈公子只需阅卷多加留意便好,我想仓公子才情必过于他人。”
屈原大笑道:“如此甚好,我又可多一挚友也说不定。”
次日昭碧霞将屈原主考之事告知仓云,仓云闻得是屈原主考,不免有微微醋意,但转瞬之间,他那脆弱的自尊就被渴望成功的念头压倒,不禁喜道:“如此良机必不可失,我这便再去温书,定不负碧霞一片赤忱。”
仓云向来知道投其所好,当下立刻找出竹简,一篇一篇研习屈原的诗篇。
“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
“桂櫂兮兰枻,斵冰兮积雪。”
“秋兰兮麋芜,罗生兮堂下。”
“沅有茝兮醴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处处是兰,屈原必定喜欢兰草,我写兰草,必合他心意。”仓云一时亢奋不已,在屋里来回踱步。
次日应试,考生在时限内写出一篇文章,之后便由宫人引到另一处,稍作歇息。主考官此时阅卷,如有合用者,即刻通知入下一轮擢选。
此时,屈原、楚王、木易跽坐室中,案上竹简堆积如山。屈原自幼有一目十行之本领,翻阅竹简速度之快,楚王亦有些难以跟上。
一卷一卷都被屈原弃置身旁,楚王微微犹疑道:“灵均,文学侍从未必要如你般天赋异禀,切勿要求太高。你去权县做了县尹,不谷正急需文学侍从一职。”
屈原缓缓摇头道:“大王有所不知,文学侍从关乎一国诗文之兴衰,更担负着王室公子之教化,必要宁缺毋滥。”正说着,他语速渐缓,目光停留在一卷竹简上。
楚王坐近,但见那竹简上鸟篆清秀:
“兰之幽幽,生于山谷。虽淋春晖,共芜众草。人迹不寻,香为谁输?兰之皑皑,长于市井。虽如雪洁,共污众秽。瑶池不寻,艳为谁争?兰之皎皎,发于安林。叶何葳葳,华何蕤蕤。美人既寻,愿为君折。”
楚王颔首道:“好诗!灵均以为如何?”
屈原看向竹简,沉吟道:“词句甚佳,只是……”他略一停顿,又皱眉道,“诗言志,歌传情,此诗人之志,似乎不愿生于幽谷,不愿为市井污秽所污,只求在安林苑中大放异彩。”
楚王皱眉道:“我却看此人诗才不俗。”屈原忽然看到那落款“仓云”二字,猛然愣住。他之前还记得昭碧霞所托之事,只是一开始阅卷便忘干净。他顿了一顿,思忖是不是自己太过执拗,但重看此诗,依然不悦。但此时楚王已向木易道:“宣此人进来面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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