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笑揖道:“诺。”
不觉行至兰台,为太子读书之处,朗朗之声传来。楚王悦道:“与我同去看看。”
铜鼎薰香袅袅,帷幔四垂,子兰与子横端坐于透雕蟠螭纹几案旁。
王族子嗣,从幼年需学礼乐射御书数六艺,《诗三百》亦为必读。
“十月之交,朔月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丑。彼月而微,此日而微。今此下民,亦孔之哀。日月告凶,不用其行。四国无政,不用其良。彼月而食,则维其常。此日而食,于何不臧。”
《十月之交》,意指周幽王宠褒姒,任小人,不顾上天警示,终致三川竭,岐山崩。
楚王听之表情微妙,屈原缓缓道:“君王功过,皆有后世书。”
“父王!先生!”子横与子兰忽见楚王与屈原进来,齐齐放下竹简,起身施礼道。
“吾儿免礼。”楚王笑道,“父王繁忙,多日不曾过问你们功课,可在悉心读书?”
“孩儿谨遵教诲,手不释卷。”子兰垂首道。
子横斜睨他一眼,正欲开口,却听一阵嫣然笑声,抬头一看,只见太后与南后、郑袖左右携手,笑意融融地进来。
太后缓缓一笑道:“本打算带着南后与郑姬来看两位公子读书,不想大王亦在此处,甚好。”
屈原施礼道:“屈原见过太后、皇后、夫人。”
太后看向他,眼神莫测道:“免礼。屈原恰好在,且试试两位公子已学得几成?”
屈原颔首道:“遵太后命。”便行至正位,看向子横、子兰道,“今日且与先生说说,古诗三百篇,两位公子偏爱哪首?”
公子兰欠身道:“《诗三百》,最爱《蓼莪》:‘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孩儿每每读之,便想父王母后养育之恩永世难报,不禁动容涕下。”
楚王微微颔首,郑袖笑意盈盈。
屈原颔首道:“知孝至善。”又问道,“公子横如何看?”
公子横冥思苦想片刻,吞吐道:“鲁国孔子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子兰刚得了楚王肯定,此时心中一笑,忍不住道:“思无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思无邪?‘氓之蚩蚩,抱布贸丝’,是思无邪?‘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是思无邪?”
原来那子兰对《诗三百》也不过一知半解,妄然扔出这些诘问,实是贻笑大方,但他太想在父王面前有所表现,又追着道:“思无邪,大抵是古人为追求不苟之情,才遮掩真意吧。”
南后若有若无一笑,轻轻道:“自然各人有各人的理解,请屈子明示。”
此时郑袖已尴尬气恼,楚王含怒而威,但听屈原静色道:
“子兰此言有差。所谓思无邪,恰是指不虚假。鲁国孔子本意为诗三百篇,无论孝子、忠臣、痴男、愁女,皆出于至情流溢,直写衷曲,毫无伪托虚徐。子兰天资聪颖,日后读诗,不可以己解意。”
公子兰脸上赤红一片。郑袖强忍怒气道:“大王,我日后必对他悉心教导。”
那日归来,郑袖便忍泪将公子兰行以家法,又强关入内室,将成堆的竹简送进去,令专人看守,只叫他一心读书。
芙蓉宫。
田姬出神地看案上的几张羊皮卷,那地图上,秦、楚、齐三国赫然陈列,忽然听到人传:“郑袖夫人到。”
田姬刚麻利收好羊皮卷,便见一位衣饰繁丽、环佩叮当的女子带着侍女踱步进来。
郑袖笑道:“妹妹何必拘礼,快快起来。”说罢便环顾四周,见厅中只有张金银彩绘漆案,精雕的赤色凤鸟花屏风,一边方漆案上有面雕花透雕蟠螭纹铜镜、镂空兽纹青铜奁,再无其他。
郑袖自去那案边坐下,笑盈盈道:“我看妹妹这里虽雅致,却太过素净,可是内府那边没有照顾好?妹妹初来,若与他们说有不方便之处,尽管与我直言。”
田姬垂首道:“多谢夫人,内府一向照顾得很好。”
郑袖语笑嫣然:“叫我姐姐便好。妹妹如章台杨柳,眉目如画,当真我见犹怜,他日大王召见,真不知要如何喜欢妹妹。”
田姬轻轻道:“田姬出生于庶民家中,今日能入楚宫,已是天大福分,从不奢求大王宠爱。”
郑袖掩袖笑道:“想必那时却由不得妹妹了。”
田姬羞涩道:“宫中姐姐个个令人惊为天人,妹妹向来自知,如何敢与姐姐相争。”
郑袖拉起她的手道:“看你这傻气,当真像我刚进宫时的模样。只是妹妹要留心,在这宫里,即使不争不抢,亦会成别人的敌人。我是性子直的,得罪了不少人,妹妹莫要和我一样。”
郑袖本欲引得田姬细细问她,不想田姬只频频颔首,并不多说一句,郑袖只得笑道:“初次见面,我为妹妹准备了礼物,不知是否合意。”小乔应声过来,打开一只螺钿珠贝雕花上漆的赤色匣子。郑袖从中拿出一只金丝环绕的青翠玉镯,笑盈盈道:“这是我入宫时太后所赠,我与妹妹投缘,今天就送与妹妹吧。”
田姬惊道:“姐姐使不得,如此贵重,妹妹如何敢受?”
郑袖拉起她的手帮她戴上:“妹妹肌肤胜雪,当真好看。”
田姬脸颊赤红道:“田姬得姐姐厚爱,当真受宠若惊。”
目送郑袖与小乔翩然离去,田姬回到案前坐下,取下那手镯收回匣内。听桐过来,轻声喜道:“不想娘娘初来宫中,便得郑夫人倚靠。”
田姬轻叹一声道:“素闻郑袖手段高明,是敌是友,尚不好说。”
听桐一怔,皱眉道:“她连太后所赐的玉镯都送了夫人,不是表诚意吗?”
田姬摇头一笑道:“想来这有笼络,亦有试探。听桐,你我初涉后宫,必要如履薄冰,事事为鉴。”
听桐颔首道:“娘娘见识,真不像生于庶民家中的女子。”
田姬微微一惊,但想不过是听桐无心之语,便笑道:“即使生于王宫,还不是一件件学,只不过耳濡目染得快些。我们初来,必要事事多留心,多用心,才能学得一二。为丞相之命,亦为自保。”
今日屈府,庖厨从清晨便开始忙碌。午时已近,家仆将铜盘盛的鱼脍炙肉、桃梅豆酱、苴菜、瓜葵一一在案上摆好,盂中有骨汤,簋中有黄粱米粥,将缶中置热水,桂浆置于鑒中温好。
屈家四人围坐案边,侍从将桂浆一一斟好,便退下了。这是难得的四人相聚之时。屈伯庸心情大好,举杯道:“今日圆满,我们且共饮一杯。”
四人举杯,一饮而尽。
屈由起身为大家一一斟酒,笑道:“昨日朝堂上有惊无险,当真该再饮一杯。素日都是我护原,昨日竟是原护我性命。”
屈伯庸轻轻一叹,温言道:“老夫年纪大了,你们以后切勿再生事,爹如今经不得吓。”
众人皆笑,一杯又尽。屈伯庸缓缓道:“今日想起仍不免后怕,你们也当记着昭大人及时进言,扭转局面。”
“爹,即使没有昭大人,孩儿亦能叫大王免罪。”屈原笑道。
屈伯庸“啪”地置下竹箸,斥道,“当真不知天高地厚!若不是昭大人解围,恐怕你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柏惠心中一叹,笑道:“勿与孩子置气,择日我们带原去面谢昭大人便好。”
屈伯庸颔首,沉吟道:“也好,正好把婚期定了。”
屈原心里一紧,放下竹著轻轻道:“父亲,我不同意。”
屈伯庸一怔,抬头怒视他。
“我不会跟昭碧霞成亲。”屈原静色道。
“这由不得你。”
“我成婚,如何由不得我?”屈原道。
气氛凝滞,余人皆不敢用食。屈伯庸重重掷下耳杯,霍地站起,拂袖而去。柏惠叹口气,追了过去。
屈由默然片刻道:“原,两家的婚事,确实不是你一人能定的;爹亦有苦衷。一会儿还是去给爹认错……现在看来,你若想娶莫愁,必要先与昭碧霞成婚了。”
“这不可能,我不会和昭碧霞成亲,更不会让莫愁做妾。”屈原坚定地说道。
屈原蒙赦的消息传来,权县一众恶霸又慌乱起来。
“想不到,大王非但不治屈原的罪,还为此修改了楚律。以后那些农奴更要肆意妄为了!”程虎狠狠灌下一杯酒。
“屈原究竟用了什么花招,有这通天本领?”刘歪嘴皱眉道。
景连亦微微不安道:“这屈原,竟能翻云覆雨,比我想的更难对付。”
“景爷,事到如今,真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程虎阴沉道。
景连摇头,微微一思忖,拍案道:“屈原减了供尝,我们还有例钱。此后供尝依法收,例钱一翻三!”
程虎眼睛一亮道:“景爷好计策!”
几日不见屈原,莫愁生生体会到“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每日做完家务琐事,便在窗边发呆。
忽然青儿神采奕奕地进来,凑到她耳边道:“我有个关于屈公子的消息,想不想听?”
莫愁霍地直起身子,急急道:“快快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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