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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美人 [出版] (梁振华)


  采薇不屑道:“管他什么鸟,既是送与小姐您的,总该精致贵重些吧,这一支光秃秃的,如何跟咱们府里那些明珠簪环相比?”
  “再怎样镶金嵌玉,也是抵不过这一份心意最是珍贵的……”碧霞的声音轻轻响起,然而却直直地刺进婵媛的心中,这便是她最怕听到的了。
  “何物如此珍贵?”仿佛十分温和的声音,却如一瓢沸水泼来,将碧霞与采薇直烫得跳将起来。
  “娘?”碧霞吓得手一松,玉簪滚落在床榻之上。
  婵媛若无其事地将玉簪拿起,放在面前仔细端详了一番,心下已有计较。她见女儿低头抿着嘴不作声,便在床边坐下,抚着她衣上的挑金丝云水波纹和声问道:“是仓云那孩子送的?”
  碧霞身子一抖,满面惊异地抬起头:“娘,您怎么……”
  婵媛叹了口气:“这府中有何事能瞒过我的眼睛?”
  碧霞没有出声,面上微红,又缓缓垂下头去。
  婵媛看着女儿凤眼半藏、朱唇一点的娇俏侧脸,内心重重沉了一沉。她何尝不想将这世上最甜蜜轻松的幸福赋予自己的孩子,然而,这世上却并没有那样一种幸福啊,女儿!
  碧霞自是听不到母亲心中的喟叹,她兀自低头拨弄着衣角,心中仍忍不住回味甜蜜。忽听母亲开口道:“仓云这孩子虽资浅齿轻,但为人端厚,亦颇有些诗赋才华。”
  听到母亲的夸赞之辞,碧霞心中欢喜,不由接口道:“正是,仓云哥哥心地善良,满腹诗才,比之外面那些轻浮纨绔的公子哥儿强了百倍!”
  婵媛的目光轻拂过碧霞发亮的眼睛,几若未闻地叹了口气:“如此,今后你便不要再与他见面了。”
  “什么?!”碧霞面色登时一变,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这是为何?”
  “为何?只为昭府的千金小姐不能许配给一名寒酸的门客。”婵媛平静地注视着女儿的眼睛。
  “女儿不以出身贵贱论高低,只看重品性才华!”向来温顺静默的碧霞此时眼中已是少有的坚持与倔强。
  婵媛并不恼,亦不急,她复又端起那枚玉簪端详,片刻才悠悠道:“是了,我昭家的女儿自是心高品洁,不诱于誉,不恐于诽。只是那仓云也能够如你这般自在清高吗?”
  见碧霞面带困惑,她缓缓道:“此事既能传入我的耳中,早晚亦会传到你父亲那里……”
  甫一听到“父亲”二字,碧霞单薄的肩膀便轻颤了一下,这一细微之处并未逃过她母亲的眼睛。婵媛又淡淡道:“若知晓你们如此私相授受,以你父亲的秉性,恐怕轻则将他驱逐出府,重则……”
  婵媛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已在碧霞眼中看到了足够的惊惧与惶恐。
  “父亲……他怎能……”碧霞终究没有说下去,她又何尝不了解身为朝廷大员的父亲是何脾性。
  婵媛握住女儿的手,温言道:“仓云出身寒微,能入我昭府为卿,应是历经十数载寒窗苦读,身上又背负了家中殷切期盼。你只与他整日吟风赋月,又可知他家中父母年事已高,弟妹却皆是未及黄口?”
  见碧霞怔怔未语,婵媛又道:“适才你说他生性善良,诗才品性兼具,正因如此,若一朝被我昭府驱逐获罪,于你也许只是失去一个良人,于他或他的家人,却将是灭顶之灾。这郢都之大,将再无他立身之地。”
  一席话如一柄利剑直直刺入碧霞的心窝中,她只觉那剑刃一分一分深入,直将她的心剖成了不堪的碎片。
  婵媛见女儿如此凄楚神色,心中亦是疼痛,只是于官场人场之中积年行来,她早已学得了那烈火烹油的火候。
  至此,她将手中玉簪紧握,静静退去了。
  同是自朝中归来的大司马屈伯庸,此时亦是在府中焦灼异常。夫人柏惠伴在身侧,长子屈由也立于一旁。
  “大君注意到原儿了?”柏惠半喜半忧地问道。
  “何止是注意到,大君亲自吩咐原今日入朝侍驾,下朝后又将原直接请入宫中。这是何等的看重啊!”屈由带着由衷的骄傲与欣喜。
  柏惠听后,却并无什么高兴的样子,她侧头看了看屈伯庸沉郁的神情,良久,叹了一口气。
  屈由不解:“爹,娘,弟弟得大君欣赏,是喜事,你们却为何如此担忧?”
  见屈伯庸犹在出神,柏惠叹道:“原儿自小散漫惯了,性子不拘冲动,如此行事却伴君王近身左右,如何叫人不担忧?”
  屈由笑笑道:“爹娘不必太过担心,我自会好好看顾于他,必不叫他做出什么乖张突兀之事来。时日久了,相信原弟自会有所长进。”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了屈原的声音:“哥哥便是有这个心,做弟弟的也怕是要辜负喽!”
  说着,便见屈原信步走了进来。他身上的繁复贵服早已换成一袭霜色错花纹底的窄袖锦衣,腰间一条石青革带,两端系无纹白玉带钩,更显长身鹤立,孑然清傲。
  “灵均,来得正好,大君处如何?”屈由眼睛一亮。
  屈伯庸夫妇亦是急切与探究地望向幼子,只是一时克制着没有问出声来。
  屈原眉毛一掀,便已将哥哥的期待与父母的焦色尽收眼底。他垂下眼睛微微笑了笑,换上惯常的散漫神色:“能如何?仍是那张仪借璧之事罢了。”
  “那你是如何回答大君的?”屈伯庸终究还是焦急地问了出来。
  “我?”屈原略微一顿,继续微笑道,“我能说出什么机妙,左不过平日在父亲身边惯听的一些泛泛之言,随口诌的,已记不清了,应付过去而已。”
  “大君于你难道没有招揽之意?”屈由有些失落。
  “纵是有,我也必是难以胜任,所以早早借更衣而去矣!哪能给大君以开口的机会?”说罢,屈原还露出狡黠的微笑。
  屈伯庸无声地松了口气,眉宇间的乌云不觉间散去了大半。
  “你个竖子,与大君也敢开这种玩笑!”柏惠笑着嗔骂道。
  屈由亦是摇头苦笑,拿这个玩世不恭的弟弟没有法子。
  屈原向爹娘略施一礼:“父亲、母亲,朝中事已回了,灵均还有事要办。”说罢,转身便向门外走去,路过哥哥屈由时,快速向他使了一计眼色。屈由会意,微微点头,亦告辞而出。
  及至门口,柏惠关心问道:“要去何处如此慌张?”
  屈原脚下未停,人已走出门口,声音悠悠传来:“自是哪里于朝堂远些,便去哪里!”
  兄弟二人走后,屈伯庸与夫人坐于房中良久无言。
  第二日清晨,郢都郊外的乡道上,屈由与屈原正自策马疾行。屈由侧头看看屈原额头上已经渗出的细密汗珠,不由无奈暗叹,勒住马头,停在了路边。
  屈原见状也忙勒马,问道:“为何停下?”
  屈由将随身水囊递过去说:“赶路急,怕你身子吃不消,稍事休息片刻再行。”
  屈原接过水囊,并不急喝,先下马自鞍后解开一个包裹,小心取出一盆碧绿清香的兰草,将囊中之水缓缓倒了一些在盆中,见盆中泥土将水悉数喝饱,这才放心地在自己口中也灌了一些。
  屈由见状,有些疑惑地问道:“这盆兰草之名贵可说是当世罕见,多少贵胄公子以重金求之,都被你拒之门外。它与你相伴多年,已谓老友。如今真舍得将它入药,只为救那一个乡野莽夫?!”
  屈原闻言,面色不改,只是将水囊装好递还给屈由,淡笑道:“再是名贵,亦不过是草木,怎可与人命相论?何况他的旧症复发与咱们总脱不了干系的。”
  二人启程,屈由忍不住问道:“昨夜我们已去你上次所说的庙宇中探过,百戏班早已撤去。若只是送个药引,我代你送到便是,何必非亲自追去那权县?山路难行,你一介书生怎受得了这长途颠簸跋涉?”
  屈原却只是专心赶路,并不答话,眼睛望着去路的方向,亮着微光。
  宝髻松松挽就,粉黛淡淡妆成,嬴盈斜卧榻边,望向窗外渐落桂花。深院秋浓人疏,她静静地感受着腹中传来的胎动,目光清明而散淡。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片刻,虞娘强忍喜悦的声音传来:“恭喜公主,张相求见!”
  嬴盈收回逡巡在落花之上的目光,似是宽慰地搭在隆起的腹部上,懒懒起了身。她扶了扶鬓边的散发,看也未看虞娘,只淡淡道:“刚才那一阵车马嘈杂,这般兴师动众,王兄真是一点未变。”
  待她收拾妥当,袅袅行至外殿,殿中已排开几行雕龙盘凤、点金描彩的髹漆大箱,箱子被一个个打开,各种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琼瑶玉佩光辉熠熠地横陈在箱中。
  嬴盈从箱子前依次走过,间或用手随意拨弄一下其中的物件,脸上却看不出什么喜色。
  张仪躬身深深一礼:“见过公主,久闻公主容色倾城,质傲寒霜,今日一见,果然更胜传言。”
  嬴盈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便是王兄新拜的张丞相?”
  张仪依旧执礼道:“正是张仪。”随即又道,“君上甚是惦念公主,此次来使前,特嘱微臣务必替他好生看看公主,将君上的顾念之情如实转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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