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一定了定眸子,压下惊慌。但瞧见小白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儿,知道自己是叫他戏耍了。因动作利索地抬手钳上他的胳膊,借力一个旋身到他身后,把他擒在了手下。手上又使力往前一推,把小白撂翻在了雪地上。
小白坐在地上眨巴眼儿,愣了半晌才记起,她是有些拳脚功夫的……
苏一把他撂翻后也没顾他,自去弯腰捡她的烟火棒。小白呆木木地伸手捡了两根,起身来往她手里送,“你这个样子,半点亏也吃不得。”
“为什么要吃亏?”苏一抬眼看他,接下他手里的烟火棒。
这话问得叫人没法儿答,小白只顾拍屁股上的雪。拍干净了雪渣子直起身子来,“王爷为何叫你来府上陪他过年?”
苏一不想与他多说,抱了烟花棒过垂花门,“约摸着是瞧我可怜罢。”
“他如何知道你可怜?”小白却是追着她问。
苏一从袖里掏出火折子,吹出火苗儿来,“前儿路上遇到了,说了几句闲话。”
“王爷从不与人说闲话,你哄我罢?”小白抽了她手里一根烟火棒,借她手里火折子点了,仰头看着空中炸开七彩火花。
苏一也仰着头,“哄你作甚,不信你问王爷去。”
这话儿又是怼他了,他如何能问王爷去?他偏过头去瞧她,“你这番没那么拘着了,可是与王爷过了年,底气儿足了,就不把咱们这些做侍卫的放在眼里了?”
这话说得对头,人不都这样么,欺软怕硬的。她这会儿是王爷请上门的客人,与王爷赶了围棋吃了年夜饭又逛了王府,难道还不许骄傲一下么?再者,面对小白这样轻薄她的侍卫,还能畏畏缩缩任尔戏弄么?
苏一认真地点了下头,愣是把小白给气笑了。
他陪她放了烟火,又要拉了她去玩儿。这大年夜,要守岁到天明,总不能以叫人打瞌睡的法子。寻常人都爱的,也不过就是在这节庆的日子里赌两回钱,放松放松筋骨。
苏一为难地拖住他,“别说我一个女孩家跟你们赌钱不合适,便是合适的,我也没钱了。才刚都叫王爷赢了精光,连荷包也输了。”
小白愕然,“你玩的什么?”
苏一讪讪,“赶围棋儿……”
小白:……
对于赶围棋儿把自己输个底儿掉这事儿,他小白不做评判,偏不依不饶地要拉了她去自己房里换衣服,说:“你跟我走,带你玩些好玩的。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横竖不要你掏钱,你怕什么?”
苏一一听这事儿使得,总不能一把不赢。她便不再推辞,麻利儿去小白房里换了套王府侍卫服。小白身量比她大些,穿着便有些不靠身儿,只能靠腰带束着。原先袍摆到小白靴子上沿儿,这会儿直接盖住了她的脚面儿上,略微显得滑稽。
这事儿也顾不得了,小白拉着她往侍卫值房里去,钻到几人堆里准备豪赌。苏一敛着性子不大出声,瞧着小白与这些侍卫们混扯,最后把人分做了两拨。一拨是她和小白,另一拨是其他人。
小白说:“你会玩赶围棋儿,那咱们便玩樗蒲,一个道理。赶围棋儿是掷的六面骰子,樗蒲是掷的五木,它们可以组成六种彩。全黑的称为‘卢’,是最高彩,四黑一白的称为‘雉’,次于卢,其余四种称为‘枭’或‘犊’,为杂彩。共有枭、卢、雉、犊、塞,这五种排列组合。掷到贵彩的,可以连掷,或打马,或过关,杂彩则不能……”
苏一一面听着小白说话,一面捏起身前摆着的五个木头斫成的掷具。两头圆锐,中间儿平广,像压扁的杏仁儿。每一枚都有正反两面儿,一面涂黑,一面涂白。黑面儿上画着牛犊,白面儿上画着野鸡。她看罢搁下掷具,冲小白说了句:“听不明白。”
小白结舌,顿了下道:“罢了,你只管掷五木便是。”
苏一摇头,“我今儿的运气怕是会把你输个精光。”
小白又结舌,“那你先看两局,我且与他们先玩着。待会儿你兴致起来了,就交由你来掷。”
苏一觉得如此算是稳妥,这才点下头来,点罢又扶了扶头上要盖到眉下的无翅黑纱帽。这帽子也大,不合她的脑袋。
随后小白与对面数人掷起五木,棋子儿在棋盘上来来回回。值房里回荡着齐整的声音——卢!卢!卢!雉!雉!雉!
两局后苏一看明白了些,轮到小白掷五木的时候也小声儿念叨,“卢……卢……卢……”
偏小白今儿也是个运气极差的,输了三五局后开始挠头,被人脚搭炕几围着喊:“给钱!给钱!”
小白给了钱望向苏一,略显无奈。苏一吞了口口水,豁出去一样捋起袖子,“罢了,我来试试吧。”
却没成想,这一试竟然没那么差的运气了。赢了四局后,她和小白士气大作,也不顾外头天色已是麻麻带亮,就快要天亮了。她和一伙儿侍卫一样眼冒火花,都精神得很。掷着五木叫着“卢”,想要什么有什么。对方输得挠头,便开始不大乐意掏腰包。
苏一和小白这会儿士气熊熊,也照头先对方的样子,直身站在炕上,左脚搭在炕几上,指着对面的人叫嚣:“掏钱!快掏钱!”
对面的侍卫个个儿摇头,正要掏钱,忽目光飘了一下值房的门,手从腰上滑下去,纷纷下炕叫:“王爷。”
“王爷什么王爷,今儿拿谁打马虎眼儿都没用,快给钱!”小白还是那副嚣张的样子,苏一也不忘附和,“就是,这招忒老!不顶用!”
“什么招忒老?不顶用?”有个声音接着苏一的话,悠悠缓缓地从门上传过来。
“就是……”苏一欲接话,却是话在舌尖儿上打了个转,又咕噜咽了回去。她转头一瞧,小白也不知何时下了炕行礼去了。唯留她一人,单腿独立在炕上,另一只仍搭在炕几上……
她的腿开始微微抽筋儿,从炕几上收下来,蹲身手扶炕面儿,慢慢爬下炕来,半躬身子朝咸安王爷拱手,“给……给王爷请安……”
刚刚说罢这话,头上乌纱帽往下一滑,盖住了眼儿……
作者有话要说: 走亲戚什么的最累了……
☆、过渡
两眼一抹黑,外头什么也瞧不见。
跑到人家府上过年,还与人家侍卫混赌了半夜,总归是不好,显得颇没规矩。苏一在心里头预想了千万种可能,低着脑袋儿等着听王爷的示下。最后却是一个鼓囊囊的东西塞进了手心儿里,也不知是什么。她迟迟疑疑地握住,轻抿唇,不敢抬手去扶头上的乌纱帽。
待她接下那东西,咸安王爷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与平日里无异,说:“把才刚赢的钱收了,换下这身衣裳,我吩咐了韩肃,送你回家。”
“是……王爷……”苏一仍是毕恭毕敬地应,也不知这屋里是个怎样的光景。听着王爷这语气,倒像是没什么的。也不知那脸上挂的,又是什么神色。
等了些许时候,忽听得小白一声炸响,“快给钱!”
苏一被吓了一跳,手捂上胸口。心道应是王爷走了,这才抬起手来扶起帽子。但转了头往屋外瞧,窗洞中照进的光线晃了一下眼,外头白雪浮光,天色已是大明了。而她手里握着的,竟是自己昨儿输给了咸安王爷的那个荷包。黑布滚边儿已经磨得有些起丝儿,里头鼓鼓囊囊装着的大约也就是她昨儿输掉的钱。
这会儿回头一想,王爷昨儿脸上从没断过的笑意,顿时又变了种意味。她心里似是有只小猫在挠爪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直到小白把最后一局赢的钱要来塞进她手里,才惹了她回神儿。
她跟一道儿玩了半夜的各位侍卫大哥辞了别,跟小白回去房里换衣裳。小白守在门外踱步子,一个哈欠连一个哈欠地打。熬了整整一宿,赌钱的时候不觉什么,这会儿闲了下来,瞌睡上脑儿,便有些睁不开眼睛。打一个哈欠汪半眼眶子的眼泪儿,任它自个儿再干了去。
小白是惯常换勤值班没个定点儿的,什么时候换勤下来便什么时候补觉,也都习惯了。苏一却不常这样儿,这会儿更是昏昏欲睡的模样。她耷拉着眼皮解扣子,拉了熏笼上的衣裳来穿。最后把斗篷披到身上,勾起风帽来盖在脑袋上。
推门出来,仍是掩着嘴打哈欠。小白往她面前凑过去,“我送你回去吧,也省了韩总管再跑一趟儿。我瞧你困得发昏,恐怠慢了他。”
苏一搁下手来,眼里蒙了一层水气,吸了吸鼻子,“你送最好了,我与他也不熟。昨儿过来,一路上半句话也没搭过。你送我,我还自在些。”
不亲近的时候,人与人之间总隔着到道瞧不见的屏障。而但凡撒开性子在一起做了些许事情,也就立马亲近了起来。经这一夜,苏一对小白便没了半点生分。再要敛着性子装的,也撑不过几句话儿的时间,便就破了功了。
小白去与韩肃打了声儿招呼,带了苏一出府,一路上闲话叨叨地把她送回了南大街的铺子上。应了那句俗语——“霜前冷雪后寒”,挨了一路的冻,困意消了大半儿。苏一留他在铺子里吃了两杯茶,笼起熏笼来暖了身子,闲话没个线索地瞎说。屋里暖烘烘的又催的人困意上来,苏一便打发了小白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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