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瞧得时间有些长,倒叫苏一不好意思起来,便低了低头问他,“您要点什么?”
韩肃坦然自若地收回直剌剌的目光,“王爷派我来接你到府上去,倒没别的事。”
“去王府?”苏一抬起头,忽也想起了昨儿与咸安王爷遇上,他是说了这么一宗,说要接她去王府过年去。但当时她打了岔儿,并未告诉他自己住在哪里,便也没把这事儿当回事。现在人都到了,她自然很是头懵。
韩肃却不容她多想,说了句:“走吧。”
苏一抬手抓住自己的小辫子,并不动步子,声音囫囵,“这个……那什么……会折寿的……”
韩肃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两回见过说话也都是冷冰冰的。这会儿仍是这个样子,说:“和小白是会折寿,但和王爷,我就不知道了。”
“嗯?”苏一没懂他话里的意思,仰头望他。他却还是板着一张脸,像没说过那话一般,又说了遍,“跟我走吧。”怕她磨他功夫,便又补了两句,“王爷下的命令,你我都只有照遵的份儿。”
苏一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抿了抿唇,只好应了声,“是。”
跟他走了两步,想起之前拿的两个物件儿得带着去王府还了,遂又回去拿上手炉和皮纸伞,抱在怀里跟在他身边儿。一路上无话,只有脚下踩着雪面而发出的吱吱声儿。
作者有话要说: 上榜了,但文和这天气一样冷到掉渣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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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
到王府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日落时分。这一日雪住了,整日空中都挂着白惨惨的日头。这会儿偏了西,落入天际线以下,隐没了透着清冷的光线,暮色也就沉了下来。
倒不是苏一和韩肃路上用了多少时候,只不过她昨晚那一觉堪堪磨到临早才睡,又足睡了大半日,才会如此。若不是韩肃去敲门,兴许能睡过除夕也未可知。
这会儿苏一跟在韩肃身边心下里不安,想着不知到王府是个什么光景。那王爷怕她一人在铺子冷凄凄地过除夕,可接进王府来就有人一块儿过了么?跟谁呢?难道是跟王爷?这事儿不敢想,夭寿。
她在离王府大约十步的地方停了停步子,抬头看了两眼立在暮色中的宽大府门。门楣上挑着两盏红色西瓜灯,曳曳地散着红光。韩肃回头叫她一声,她方又跟上去,随他往角门上去。入了这角门便不得不谨小慎微,她低着头不言语,但可瞧见自己马面裙下露出的绛色鞋尖儿。
门上的侍卫向韩肃拱手,道一声,“韩总管。”
苏一低眉,随着韩肃要进去。却是刚迈开一小步,突有人拽住了她的袖褶儿,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苏一听出了是小白的声音,顿时觉得亲切许多。这王府里头,她最熟的也就是这小白了。因回头瞧他,小声儿道:“王爷叫我来的,我本不想来。”
小白一瞬无解,却也懒得理会这些个,只笑着说:“你先进去吧,我子时换勤,回头找你。”
“嗯。”苏一应了一声,忙转回头去,瞧见韩肃正停了步子看她,便又忙跟上去。
韩肃深知小白为人,仗着粉面桃花眼儿花丛里来花丛里去,浪得没边儿。但凡他瞧得上的姑娘,都有个好样貌,旁的他也不顾。对人贴心那也是实打实的,珠钗首饰也没少糟蹋。这会儿瞧上了金银铺这姑娘,少不得也要抽些功夫不几时地撩上一撩。然要说真心,还真没见他掏过。哪一日厌了,随意编个理由塞些银票子也就打发了。这是他小白的本事,旁人想学也学不来。
他原以为这姑娘必是小白的盘中扣肉,却不知怎么又与王爷牵上了关系,特特叫他接了来府上过年,着实令人费解。小白也便罢了,他是浪荡登徒子,见漂亮姑娘走不动道儿,这事儿不稀奇,然王爷可洁身自好得很呢。
苏一跟在他身后,自然不知他心腹里想的什么,只暗暗地使了余光瞧些旁侧景致。她跟着韩肃过垂花门,沿着抄手游廊入一穿堂,其后又是弯弯绕绕,终于到了一个院子前。
韩肃停下步子,单手背到身后,转身来看她,“王爷在里头,你进去吧。”
苏一微微踟蹰,随后冲他施了一礼,只得往院门边儿去。抬手捏上门环,到底是心慌,又回头求助似的朝韩肃望了一眼。韩肃也不知看不看懂她的难处,只冲她半抬胳膊,扬了扬手,那动作瞧着像鼓励的。苏一得了些底气,便冲他点了下头,以做受用的表示,手下把门环扣了下去。
韩肃却不知她点那头是何意,他的动作不过是告诉她快进去,他好交差走人。木了木本来就没什么表情的脸,自己便回头去了。
这边儿院儿里的丫鬟来开门,瞧见苏一也不问什么,引了进去,“王爷在屋里,姑娘进来吧。”
“诶。”苏一把手炉和皮纸伞伞使劲往怀里抱了抱,多瞧了那素袄素裙的丫鬟两眼。这王府里便是丫鬟,穿的也比她好百倍。身上的料子映雪发亮,曳曳地空垂下来,边角绣了几朵绿萼梅花。
那丫鬟领她到正房门外,敲了下半开的门扇,通传道:“王爷,人到了。”
等里头人应了声儿,苏一抱着东西进去,透过镂花落地罩瞧见咸安王爷正盘腿坐在炕上,一身宝蓝云纹直裾,腰间系着螭纹羊脂白玉坠,浅清的穗子洒落下来。身前炕几上又摆了一盘棋,手指间捏了烤瓷黑子儿正落下去。没等苏一再挪脚,他就说:“进来吧。”
苏一绕过落地罩,给他施礼,“给王爷请安。”
“不必拘礼,坐吧。”咸安王爷从棋盘上收回手,定身看向她。
这王爷最是和善的,每回与他说起话来,原有的局促都会慢慢消掉。有时又能涛涛不绝,掏心掏肺地跟他说许多前身后世。因苏一松下了神经,望了望自己手里的东西,“这是昨儿和前些时候拿了王爷的东西,今儿民女都带来了。王爷放心,没碰坏一个角儿,还是原原本本的样子。”
这是最不值提的小事,他原也没放心上,因笑了一下,道:“劳你还惦记着,早说了不必。既带来了,放着吧。”
“诶。”苏一往旁侧方桌上搁下手炉和皮纸伞,叠起双手掖在小腹前,仍过来这侧。思忖了一下要坐到哪一处,最后挑了炕下一排玫瑰椅的最末一张椅子坐下。这儿离咸安王爷不甚近,却也能清楚仔细听得到他说什么。
她是谨小慎微生怕做错了事叫人笑话,咸安王爷却还是笑她,那笑意直剌剌地挂在嘴角上,冲她说:“不必如此,过来陪我下棋吧。前两回路上闲谈,也未见你这般生分。礼数讲得重了,倒没了意思,叫你来过年也是委屈了你。”
“哦。”苏一闷声应一句,矮着身子到炕边去,心想王爷真真儿是最讲道理的好人。她往炕上挪,头一遍却坐滑了身子,一屁股跌坐在脚榻上。这事儿忒尴尬,她就势低下头去,脸蛋辣烫。
偏咸安王爷也不顾她面儿,轻轻地笑起来。一面笑着,一面又起了身过来伸手要拉她,温声说:“小心点。”
苏一埋头坐在脚榻上,微掀眼睑瞧着身前的那只手,白净修长,骨节分明,腕处压着金线滚边儿的宝蓝袖口。她心里犹疑,抿唇半晌,怯生生地伸出手去,搁到他手心里。借他的力起来,脸上那辣辣的烫意却更重了些。然后她坐到炕上清嗓子,把那只被他捏过的手压在另一只手下头。
咸安王爷却并无异常,回到自己那处,侧身坐下来,伸手到炕几上捏棋子,问她:“会下棋么?”
“不会。”苏一嗓子发干,声音像从喉咙间挤出来一般,又说:“只会赶围棋儿。”
咸安王爷慢条斯理地捡棋子儿,“我兄弟姐妹多,小的时候常聚到一处也是赶围棋儿玩,输赢些零子儿。那时候较真儿,输得多了总有人要耍赖,时不时地闹起来。那时我六哥最喜欢欺负我,哄骗了我不少东西。后来大了些,被安排了先生,琴棋书画一样儿也不落下,也就慢慢不玩那个了。”
苏一坐直了身子,“王爷是金墙银瓦琉璃宫里长大的人儿,咱们比不得。从小也没学过一天琴棋书画,会的自然也都是常人都会的。再难些,我们便玩不上了。”
“那你把身上的钱掏出来,我今儿陪你赶围棋。”咸安王爷收罢了棋子儿,笑笑地看向她。
提起钱,苏一忍不住下扯嘴角,十二分的不情愿挂在脸上。却又不得不听人的命令,把腰间荷包里的铜板尽数倒了出来。一枚枚往炕几上摆了,很是留恋地说:“没有了……”
咸安王爷仔细瞧着她脸上的神色,嘴角挂着笑意,瞧一眼她身前炕几上的铜钱,道了句:“也够了。”
苏一心里暗自委屈,够是够了……
可输完她就没饭吃了……
☆、对幺
赶围棋儿确如苏一所说,是个寻常人都会的玩意儿,不需什么经验技巧。不过捏两枚骰子,掷出点数来,依着点往前移棋子儿。谁先到头,这局便是做谁赢。纯是孩童间小赌小闹用的,大了也就没人再玩这个了,显得跌份儿。这里头凭的,便都是运气。今儿王爷却要与她玩这个,不过是凑着她不能琴棋书画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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