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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缕 [金推] (臧白)


  他让丫鬟拿来两枚骰子,牛骨磨得方正,六面儿点着圆点儿,一点和四点两面儿点着红漆。苏一捏在手里的时候深吸气,她倒不想赢咸安王爷的钱,只承望能打个平手就成。输么,也是心里头不愿意的。哪知出师不利,第一局就败下阵来。抿着嘴唇把铜板摸一枚送到咸安王爷手中,心里直犯嘀咕。
  她兀自吸气呼气,却总能掷出对幺(两个一点)来。而咸安王爷却正与她相反,双陆(两个六点)都是常有的。她有些挠头,铜板儿输一半了,再这么下去铁定得输个精光。因捏了那牛骨骰子细瞧,心下嘀咕——莫不是这东西叫这王爷做了手脚?
  “就是寻常骰子。”咸安王爷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一般,嘴角压着笑意,说:“掷吧。”
  “哦……”苏一这会儿是输得心头生躁,也没了那心思时时矜着,索性也就放开了。她把骰子握在手心里吹了几口气,又双手对扣,摇了□□十来下,意念用了十二分,自觉达到顶峰的时候十分郑重地撒手撩开。那骰子便在炕几面上打转,悠悠缓缓地慢下速度。
  苏一盯着那骰子猛瞧,心里嘀咕双陆,嘴上不自觉也就说了出来,模样也是认真极了。咸安王爷瞧她两眼,压着的笑意从嘴角溢出来。他抬手遮一半儿,也落下目光到那骰子上。但见着慢慢停稳,定了眸子一瞧,直接笑了起来,乐不可支。起势起了那么些时候,掷出来的却还是对幺。
  苏一仰面一阵哀嚎,覆了双手在脸上,把脸结结实实盖了个干净。她今儿这运气,怕是出去就能叫天上掉的石头给砸死。因搁下手来,无力地搭在腿上,转了眸子瞧咸安王爷,一脸的生无可恋。半晌,她嘀咕出一句,“能不笑了么?”
  咸安王爷直身收了笑,“休息会儿吧。”说罢便吩咐丫鬟上晚膳。
  等丫鬟在紫漆回纹雕花圆桌上布好菜,他下了炕对苏一说:“一道儿吃罢。”
  苏一虽不知王府的礼数,但依自己心里想的,也不该和王爷一桌吃饭,自然是推辞。又说:“王爷您的善心民女领了,但一桌上吃饭实在不该。不若你叫那些姐姐们稍拣几样凑一盘子,让我一边儿吃罢。”她也是真的一天没进过食,饿得很。之于拿已经吃过做借口推辞,就不能了,那是跟自个儿过不去。
  咸安王爷这回也没强迫她,许是知道突突要求她把自己和他此类人等而待之实在是有些为难。因而吩咐丫鬟,但端了几盘精致可口的菜食,在炕上摆了与她吃。要是还有什么需要的,开口便是。
  苏一这会儿回了神,又开始敛着性子,对他百般谢恩。较真儿起来,这饭不是他这个做王爷的对自己的赏赐又是什么。先时她压根就没敢想过能和这做王爷的人一起过年,这会儿不仅在一处,更是赶了围棋,一屋里吃了饭。这事儿后想会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说出去别人定然仍说她是疯了,在不能有别的。
  王府的吃食又与她平日吃的那些个不一样,有没吃过的,有吃过却不是平常吃的那一个味儿的。总归是,处处都能长点见识。即便是输光手里所有钱,这一趟王府也算是没白来的。心里这么想,饭后与咸安王爷赌起围棋来就更松快起来,也有些慢慢融进了这氛围里。
  时间近了子时,苏一把手里的最后一枚铜板送到咸安王爷手里。收回手坐在炕上,理了理自个儿的裙面,有些讪讪,“没了。”
  “荷包也算一局吧。”咸安王爷伸手拾棋盘上的棋子儿,一颗颗往旁侧喜鹊登枝白瓷棋桶里放,最是从容闲雅的模样,做的却是把人刮得一子儿不剩的事。
  钱都输了,自己平日里裁个边角料儿就能做的荷包又算得了什么呢?苏一从腰上解了下来,压到炕几上,“这个不值什么钱……”
  咸安只是轻笑,让她先投骰子。苏一也没了还能赢的心思,这局输得更为轻快。恭恭敬敬把荷包捧到咸安王爷手中,下唇咬着失了些微血色。外头响起三更天的梆子声儿,咸安王爷低手摆开身前的袍子,起了身道:“出去转转吧。”
  “诶。”苏一伴着他起身。
  又有丫鬟过来,拿了搁熏笼上熏过的斗篷与他披上。鼻子轻稍一嗅,便可闻得幽幽浅浅的苏合香。比不得人家金贵的人样样精细,苏一自顾对起袖子,双手互插到袖筒里取暖。那琵琶袖袖口窄了些,总不敢使太大力气。
  咸安王爷回头望了她一眼,吩咐丫鬟,“找一件儿合适的斗篷,给苏姑娘披上。”
  作者有话要说:  星期天什么的就是家里人多 抽不出很多时间码字~~
  ☆、豪赌
  丫鬟应了声儿退出屋子,到外头又携了一个,一道儿找了内院管家往库房去了。两道素色竖条儿般的身影,在染雪发亮的夜色中摇摇曳曳。
  苏一陪咸安王爷站在月洞对鸟花窗前,瞧着院中景致。借着院角上挑出的一盏羊角灯,能看见枝丫虬曲的腊梅。衬在雪景上,隐隐瞧得见星星点点的蜡黄。富贵人家的生活她们穷人很难想象,这会儿经历的每一桩每一件儿都能拿回家说上个一二时辰。然而,现在是没人听她说这些的,包括她师哥陶小祝。
  丫鬟从库房回来,腕上挂了件葱绿的锦缎斗篷,内里衬着皮毛,又滚了一圈儿长毛帽沿儿。仍是在熏笼上熏过,暖了通透,才拿过这边儿来给苏一披上。苏一伸手接下来,并不要她们服侍。把厚重的斗篷披到身上,温香一瞬便笼住了整个人。她给咸安王爷道谢,又接了丫鬟送上来的雕花铜手炉,跟着他出屋子。
  这会儿又不走回廊了,直接下了正房前的阶矶。苏一跟在他身边儿,一路出院子。有那雪没扫过的地方,一路走过来便是四排整齐的脚印,咯咯吱吱的响声往人心窝里钻。这样的景致,与她这样的打扮,真的像是走在梦里踩在云头上。满空的烟火,点缀出一派浪漫景象。
  咸安王爷问她,“可还要撑下去?”
  苏一掖了掖斗篷对襟,知道他问的什么,因回:“这会儿便是我不想撑也不能回去了,一来正堂没还回来,我没那脸面儿。二来,爷爷昨儿去铺子里找我,说与我断绝关系,再不认我这个孙女儿了。我翻来覆去一整夜也没睡,心里头空落得很。有时又要怀疑起来,是不是真的是我的问题,弄得他们一个个儿都说我的不是。”说着踢掉鞋尖儿上立起的雪堆子,“再等两月吧,横竖爷爷不能真不要我。”
  咸安王爷转头看她,“那会儿我给你出了主意,说起来我得为你这事儿负一半儿责任。旁的也帮不上,倘或有什么需要的,你到府上来说一声儿就是。能帮的,我必不会打背口。也不必觉得身后没有靠头,我姑且借你靠上一靠,也算不得大事儿。”
  苏一低着头,自顾笑了一下,“王爷您真个儿是客气了,您与我说那些,我还没感谢您呢。原我们这些小人物哪里入得了您的眼,您听我说家事给我出主意那是您仁善。我懂这个理儿,大不会赖上王爷您。便是不领我来过年,我也打心底里感激您呢。”
  咸安王爷嘴角牵开一个弧度,心道这个姑娘不仅能逗趣儿,也是个懂事理的,算是没白帮。他原不过那一日瞧她在韩肃府上新鲜,顺道儿与她说了两句话,又顺便管了件闲事,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儿,过脑儿就给忘了。可前儿瞧见她,把这事儿又记了起来。因与他有关,总要惦记着眉目,便多问了两句。一回两回,这会儿便是真有心要管上一管了。心里想着不能自个儿兴起撂几句话儿,霍霍了人家姑娘,却又撒手不问了。
  他自然不把这话儿说得清楚,只是道:“仁善也不该半吊子,这事儿我得瞧着你有了因果,方才安心。”
  苏一颇为感动,只道这王爷果然是个菩萨心肠的,这么关心她这种小老百姓的困苦艰难。有了他这话儿,真觉得有了靠头一样,心里踏实,压着的石墩子也轻了不少,连喘气儿都轻快了。
  两人这般在府上闲逛一圈儿,最后仍回到院子里。苏一随他要进正房,单脚踏上阶矶,问了句:“王爷不放烟花么?”
  咸安王爷回头,“你要放?”
  “过年……不……都该放么?”苏一犹犹疑疑道,揣测着难道这王爷不知道这习俗?就算不知道,别家放了一天的烟火,也该明白呀。
  咸安王爷继续上阶矶,“原来是放的,只不过小的时候贪玩儿,叫鞭炮炸过眼睛,也就怕上这个了。你要是想放,我让下人给你拿一些。自个儿玩一阵子,我便不能陪你了。”
  “不需王爷陪着,我拿了东西到别处放去。”苏一笑着道,面色微微欢喜。后拿手炉换了丫鬟给她拿来的烟火棒,又与咸安王爷打声儿招呼,也便撒开步子跑了去。斗篷经风一吹,在身后敞开葱绿大面儿,打了一个大翻儿,消失在院门外。咸安王爷自顾转身进屋,歪去了炕上休息。
  而苏一握着一把烟火棒去找离咸安王爷院子尽可能远的地方,不知不觉便去到了二门上。她点着步子转身,遥遥望着自己来时的路,觉得已是够远了。正要停下,脚后却突然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便后仰了下去,慌得松手撒了一地的烟火棒。身子跌稳时,定睛一瞧,却是小白,正揽了她的腰俯面儿看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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