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而又是一道劲风,“咚”一声,房顶上的人被射落下来。这前前后后不过一瞬,待三人朝后来那一柄箭的方向看去的时候,射箭的人已不见了踪影。
孤刃看一眼墙角的箭矢,低低道:“是主子的人。”
与此同时隔了一条街的地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那儿,追!”
君初瑶听着那远去的脚步声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是容烨派人来混淆了敌人的视线,为她争取出逃的时间。
三人都屏息听着一条街之外的声音。
“哈哈哈……总算让大爷我给逮着了,这下半辈子吃穿不用愁了!”
“官爷饶命,官爷饶命啊!”
“队正……这……这娘们儿,怎么长得跟……跟画上不大一样?”
“什么?带过来我瞧瞧……哎?你个臭娘们儿!你谁啊你,哪来的?”
“官爷,我冤枉啊我,是您……是您追了我八条街啊!”
“哎?你个臭娘们儿,你穿一身黄,见着人就跑,倒成了本大爷的不是了?你以为本大爷追你不花力气啊?来人,给我把这娘们儿带走!”
“官爷饶命啊,饶命啊!是……是有人给了我一锭金子,让我穿上这衣服,见着你们这些爷就跑的!”
孤刃一边听着那头动静,一边拾起地上的箭矢,手轻轻一捏,从里头滑出一张字条:“城北万府。”
人是容烨的人,字是容烨的字,不会有错。
“走。”
三人朝城北去,一路上时不时就听到“官爷”们和“假君初瑶”们的对话,紧张的逃亡竟一下子变得有意思起来。
君初瑶笑了笑,这种招数,亏他想得出来。因了这些“假君初瑶”们,三人顺利到达了城北,万府门口早已有人等着接应,一见三人就立马将他们迎了进去。
这府邸看起来不大,却内藏乾坤。
“这里有地道,一路通到城外,出口处另有接引人。”小厮边移开暗房地上的木板边如是道,“地道窄,一次仅供一人通行,三位谁先?”
君初瑶和孤刃对视一眼,最终以孤刃打头,苏落殿后的顺序下了地道。
地道里阴湿,上头的入口一闭,便迎面扑来一股凉意,君初瑶走在离孤刃身后一丈不到些的地方,一手紧着衣领,一手扶着冰凉的墙面,时不时回头看一看苏落。孤刃在前头一路走一路点灯,也时不时回头看看君初瑶。
不知走了多久,脚下隐隐有风吹来,约莫是离出口不远了。
“快到了。”孤刃淡淡说一句,又点亮一盏壁灯。
君初瑶一听这话心中一喜,脚下步子一个不稳,“哎呀”一声向前倒去,后头苏落下意识要去拉住她,却被孤刃抢先一步。孤刃眼色一沉,一手接住君初瑶,一手将璧灯一转,轰隆一声巨响,苏落脚下那块地砖突然下陷。
她惊叫出声,情急之下向前一跃,险险踩到前头一块地砖上。几乎是同时,君初瑶抬手拔出孤刃腰间的剑,剑锋直指苏落而去。
素来柔弱的女子此刻眼中闪现的光芒凌厉得像是换了个人,在君初瑶出剑的一瞬向后掠去,一下便退到她手中剑所能触及的范围之外。
孤刃抬手再一转壁灯,那下陷的地砖忽然以更快的速度向上而来,一刹便封顶。又是轰隆一声,一根坚不可破的石柱立在了君初瑶和苏落之间,形成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
这一声过后,两边都沉寂下来,半晌后,君初瑶叹了口气,转身道:“走吧。”孤刃点点头刚要朝前走去,忽然听见石柱子后传来的声音。
“什么时候发现的?”这一句显然用了内力,才能透过石柱传到这边来。
君初瑶转过头去,提了提气回应道:“你向我解释的时候。你说的每句话都很合理,合理得像是一个故事,反倒让我对你产生怀疑。”
“既然怀疑,为何留我在身边?”
“我必须带走你。如果我的怀疑错了,理应好好护着你。而如果我的怀疑没有错,留你在我身边,胜过于将危险留给容烨,看着你的一举一动,才能知道你的目的所在。”
石柱那头的人在黑暗中笑得无声凄恻,多么相似的话,这一刻,眼前恍若又是潺潺流水和茫茫远山,有人负手而立,河畔的风吹起他的鬓发,而他身姿挺拔,岿然不动,淡淡道:“留着你,才能知道你的目的。”
她这边正出神,又听君初瑶继续道:“我看过布告栏,你我二人的画像都极逼真,这没什么问题,问题在于,孤刃的并不是。他们都只见过我和孤刃一面,没道理能将我画得细致,却画不出孤刃的模样。还有弄堂里那一箭,你从孤刃背上下来的时候,出了一身冷汗吧?你若不会武功,便不可能察觉到那一箭,也不该紧张。你早就知道有人在对面房顶,所以才停下来装作体力不支的样子,为的是借机除掉孤刃。可惜,恰巧那时候你在孤刃背上,要伤到他,你就得先死。你很清楚,那一箭用了十足的劲,并准确无误地朝着你的后心,生死攸关千钧一发之际,再聪明的人也会露出破绽,更何况……我想,那一瞬你心里还有被当成弃子的悲凉。”
“是我小看了你。”
“先前那些都只是怀疑,我打心底里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直到刚才,那是最后一次试探。我佯装摔倒的时候,你为了扶我上前迈了一步,这一步恰好踩在那块特别的地砖上,你一下就发现不对,所以迟疑了半刻,才没能拉住近在咫尺的我。你立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想要补救,于是假装没发现什么异样,稳稳地踩在那块地砖上,孤刃启动机关的时候,你也尽可能作出了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应有的反应,可本能毕竟是本能,你若真是普通女子,一开始就不可能发现那块地砖有问题,更不可能在后来那么精准地逃脱。”
“确实如此,是我输了。”
“我不知道这地道里是否还设有其他机关,你若能想办法出去,便是你的运气。还是上次分别时的那句话,但望我们不会再见。”
君初瑶说完转身推了推孤刃,示意可以走了,却又听身后传来一句:“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没有。”她答得斩钉截铁,面上神情决绝,好似稍有犹豫便无法说出这两个字一般,“我们走。”
☆、留下来
孤刃当先朝前走去,君初瑶紧随其后,两人脚下步子都比先前快了些,一路沉默着走出了地道。
门合上的时候,君初瑶忽然回头定定地出了会儿神,最终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出口处是一片密林,恰是君初瑶初来谷里时被孤刃押着走过的路,前头停着辆马车,孤刃上前同赶车的人说了些什么,招呼她上去。
她蹙了蹙眉,走两步又停住,就在这片刻犹豫的沉寂里,一阵风吹过,带来些杂乱的声音,似是透过密林从江岸边来,其中混杂着男子们低而齐的喝声,还有……君初瑶侧耳仔细辨了辨,觉得像是重物落到地上的闷声。
她喃喃自问道:“怒华江……近日在兴修水利吗?”
孤刃自然也听见了那些奇怪的声响,然而当务之急是护送君初瑶离开谷里,也便无闲心管这些,催促道:“走吧。”
君初瑶却越听越觉得不对,脚下步子一转,“我去看看。”
孤刃无奈只好跟上她,两人一路疾步往江岸边走,小心地掩在草丛中观望,这一望,君初瑶霍然瞪大了眼睛。
底下聚集了一大批光着膀子的劳力,人手抬四只硕大的沙袋,沿着江岸一直运送到江心较窄处横起的一线栅栏边。
“一,二,三!一,二,三!”
“弟兄们,加把劲!上头说了,这事儿要是干成了,包你们人人娶个美娇娘,吃香喝辣再不愁!”
“哎,可我说,咱干的这事儿,是不是有损阴德?将来入了地府,会不会被厉鬼缠身啊?”
“就你胆儿小!不就死点人嘛,怕什么!咱人啊,活着痛快最重要,哪管得了身后事?”
“就是!况且啊,这账可算不到我们头上!我刚在统领那儿都听见了,如果上头把要的人给抓着了,这水啊,就不淹了。这一城百姓的命账啊,都记在那人头上呢!”
君初瑶脸色愈发难看,连呼吸也跟着紧了,孤刃侧头看一眼,赶紧拉着她退回到林子里,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她抢先,“我不能走。”
“大局为重。”
“大局?”她讽刺地笑一声,“天下之局是大局,这一城百姓的性命就不是大局了吗?”
“主子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她在听见这话时有一瞬发愣,不知为何竟后退了一步,再开口时面色已恢复平静,“十六年前的祸事不可重蹈,我要留下来。”
孤刃蓦然抬首,眼前的少女失却了往日一贯柔和的神色,以居上位者的姿态看着自己,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他忽然说不出话来。
“这事先不要告诉他,能瞒多久是多久,拿身夜行衣给我,还有匕首和绳索。”
“我也留下。”
“不,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你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