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大,她从未想过两人会再相见,更未曾料想到,再相见时竟会是这般情境。
此时两人四目相对,一个惊慌,满脸泪痕,一个淡然,笑意浅浅。对了半晌,君初瑶笑了笑:“苏落,好久不见。”
对面女子似是更加惊慌地倒退一步,低下头,脸涨得通红,“君……君姑娘。”
君初瑶将目光收回来,看一眼孤刃,低声道:“大司徒的事,你主子知道了吗?”
他微一点头,“消息放出去了。”
“那好,你走远些,我与她聊聊。”她见孤刃面上神色为难,比了个手势,“十丈。”
素来冷着面孔的人居然扯了扯脸皮,“五丈吧。”
“七丈,不能再近了。”
孤刃最终答应了她的“七丈”之请,目送两人走到了对桥。他会如此,自然也有原因。若这女子真是歹人,方才君初瑶替她挡剑那刻是下手的绝佳时机,但她没有。
他望着对桥鹅黄色的身影,面上忽然浮现出自己也未曾发觉的笑意。这丫头总是如此,忙帮这个帮那个,却又不愿给他添麻烦,更不愿让容烨为难,所以宁肯自己冒险。说傻吧,是有那么些傻,可看她处事,却又出人意料的聪明和缜密。
“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君初瑶眨眨眼,一脸坦然地看着苏落。
“我……”她脸上泪痕刚干不久,此刻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我对不起君姑娘你。”
君初瑶一愣,却也没急着去扶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当日我从军营离开后,回到了苏家村,家中只剩我一人,村里的父老可怜我,给我送来不少吃穿的物什,倒也慰藉。可……可约莫一月前,有几个奇怪的人找到了我,要我跟他们走,说……说如果我不走,他们就要屠村。我……我害怕……”
“起来吧。”她俯身将苏落扶起来,“你说的可是方才假意挟持你的人?”
“对……他们说……他们说,只有我认得你……”
君初瑶恍然地点点头,“他们还做了些什么?悬赏令……”她似是想起什么,“悬赏令也是他们下的?”
苏落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回想了半晌,“这一路过来,他们看着我就像看着犯人,有什么要紧的事也不会让我听见,我……实在不晓得什么‘悬赏令’。”
君初瑶沉吟片刻,也没再问下去,“这一路你辛苦了,眼下他们已经不需要你,你一个人在外头很可能遭他们毒手,不如跟着我一起回司徒府吧?”
她脸上拂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退后一步,“不。”
君初瑶一笑,“觉得对不住我所以不愿跟我回去?可是苏落,我替你挡剑,接你回府,都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自己。”
“为了你自己?”
“若不是我,你不会颠沛流离至此。是我大意,让你一个人回了苏家村,眼下你要再出什么事,我会良心不安一辈子的。”
“可害人的他们,君姑娘你并没有错啊。”
“对,害人的是他们,你又何错之有?”
“我……”
她这边尚在犹豫,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两人一起抬头望去,见孤刃朝这边疾步走来。
“出什么事了?”
“封城。得赶快离开这里。”
君初瑶蹙了蹙眉,拉着苏落跟上孤刃,边走边问:“好好的为何封城?难道是冲着……”她这一问还未说完,忽然停住,“那他呢?”
“无碍。”他只简单说了两个字,本以为君初瑶还不肯走,刚想再开口劝,忽见她走上前来。
“好,我们走。”
孤刃口中“无碍”的人,此刻正身在城中最繁华热闹的客栈。
“消息放出去了吗?”
“孤刃已经带着她离开了。”答话的人从铜镜里悄悄望着身后床榻,手下是一盆血水,“您的伤势……为何连孤刃也瞒?”
“她有时候不笨,只有孤刃不露马脚,她才不会起疑。绥国的人倒来得正好,也省得我还要费心思瞒过她。”
拧巾帕的手忽然一滞。离笙转过身来,欲启未启的唇连同身子都似在颤,平静了好半晌才道:“这么说,您的伤真是因为她……我就觉得奇,为何每次她一使幻术,您就……而且似乎一次比一次更厉害。难道……”她似想到什么,霍然瞪大了双眼,“您从前咳血那些时候,都是……”
床榻边倚着的人没有说话,忽然难以抑制地咳起来,他咳得隐忍,脸色却愈发苍白,直至嘴角又溢出一线猩红。见惯他如此的离笙也惊慌起来,上前一大步,抬起的手却蓦地停在了半空,面上是欲而不敢的尴尬。
未沥干的手上一滴水珠滑落,正落在两人靴子中间。她低下头,看着那一滴水慢慢晕开,将石灰地染上一点深色,令人分不真切,这究竟是澄清的水,还是污浊的泥。
她最终垂下手,后退了一步,“您这样……为何不告诉她?”
他抬起头来一挑眉,这一刻眼神凌厉,看得她又后退一步,“我的意思是……至少她不会那么随性地使出幻术……您也就……”
“随性?”他眯起眼,“她从未将任何一次出手当儿戏。若她知道了此事,在该出手的时候犹豫了,哪怕只是一瞬,你可知后果是什么?”
她当然知道,千钧一发,但有一瞬犹豫便是死。
“主子息怒,是离笙想错了。”她低下头,“您下一步打算如何?”
“派一半人手去接应孤刃,让他们顺利出城。苏落不能留,但也不必急着除,找合适的时机。司徒府可有消息?”
“如您所料,绥国那边并未疑心大司徒,今日在闹市将他带走后好生招待着。至于闫律衣,他的兵符到了,正急不可耐整装待发。”
容烨点点头从床榻上起身,将桌案上放着的画缓缓展开来,足一丈有余的画卷看上去已有些泛黄,却仍不减恢弘之色,只是其正上被染了些星星点点的血迹。
这血迹的主人笑了笑,“倒是可惜了这画,暂且不能给她了,你先拿去收着吧。”
离笙低头看一眼桌案上千金得来的画,抿了抿唇,“是。”
☆、封城
“这大白天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封城呀?”
“哟,你看,来了好多兵爷!”
“难不成今个儿要发生什么大事了?”
“这可稀奇了!”
紧闭的城门前围了大片看热闹的百姓,随即城墙上传来一个声音:“即刻起全城戒严,禁止出入,违令者,斩!”
“斩”字一落,上头一排□□手齐齐引弓向下,底下百姓大惊失色,作鸟兽散。拐角巷口处,有三人掩在檐下阴影里。
“四十八架弩子,城上二十,其余在城内。”孤刃向城门上头扫一眼,“城门另一面设了机关,以铁索控制,硬闯必死。”
“好一个瓮中捉鳖。”君初瑶轻轻巧巧感叹一句,“不如陪他们玩玩?”
孤刃蓦地回头,眼里满是“你又要出什么幺蛾子”的不信任。
君初瑶笑笑,“这不是走不成嘛?”
“你若要走,何来的‘走不成’?”他出口毫不客气,淡淡说完就淡淡回过头去继续盯着城墙看。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有人为我精心布置了这些,浪费了多可惜?总要拆点弩子什么的再走……咱们等天黑吧?”
“不行,城里已经开始张贴悬赏布告,留得越久越危险,照主子指示,现在就要送你出城。”
“那你想过没有,我要是走了,这些人,还有这些机关和弩子,可全用在你主子身上了。”
“主子自有法子对付。”
正是这争执不下之时,隔了一条街的地方传来齐整的脚步声,两人对视一眼,拉上苏落一闪身拐进了另一道巷口。
“人就在城里!给我四处搜!”
“是!”
三人一路穿街走巷,好几次险险躲过搜查的士兵,路过街市时匆匆瞟一眼布告栏,三张画像被贴在正中,倒是栩栩如生。苏落一直没有说话,默默跟在君初瑶身后,大半个时辰后显然有些力竭,经过一个弄堂时不支地瘫倒在地上。
“君……君姑娘……你们走吧,不用管我。”
“那怎么行?”
“他们要的人是你,找到我也……也奈何不了我的。你们快走,走。”
君初瑶没再理会她,抬眼看孤刃,“背上她,走。”
孤刃二话不说背起地上的人,起身到一半,后头忽然一道劲风袭来,他下意识就要闪身躲开,然而这一躲,箭便向着君初瑶而去。僵了一瞬的人霍然挺直了腰板——此刻唯一的选择,就是拿背上的人当挡箭牌。
君初瑶一抬眼,正看到对面房顶上射箭的人和他手中射出的箭,这箭出手极快,极狠,孤刃起身的一瞬,也就是箭即将碰着苏落后心的一瞬,她也作出了反应,从侧面猛地撞开了两人。
箭直冲她门面而来,她情急之下一个后仰欲躲开,与此同时,不远处射来另一柄箭,不偏不倚正击在那箭上,两箭在空中相撞,清脆的“咣”一声响,前一支在半空中折断,后一支则射在了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