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罢,便踏出了门去。
不知为何,巫蘅总觉得他说那话是双关之语。“你喜欢便好”,喜欢什么?琴?他?
那个外表温润清绝、行事狡诈如狐的少年,这么快便洞悉了她自以为深藏九尺的心事。
而她,既难堪又羞怯,可掩饰不住心头那般的快乐。
巫蘅拉上棉被,将自己的头颅整个覆入其中,未几她听到床榻外又轻细的脚步声。
她诧异地睁开眼,从里面探出头来,她衣衫不整不敢起身,却见王妪带着水盈水秀,微红着眼跪在她身前,毫无预兆地直直地跪在她身前。
“怎么了?”
水盈以袖拭泪,苦涩地说道:“女郎待我们姊妹以诚,可是……”
水秀更加不敢搭话,只垂着眼睛,清澈的水珠滚落在朱木地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原来是这事。”巫蘅长松了口气,她改换笑容,“有惊无险罢了,不必自责。你们二人如今既在我名下,我们便是主仆,以后行事大伙儿互相照应几分,没什么度不过。”
女郎这么大度,水盈水秀喜出望外,一连磕头表忠心。
待和她们说完这些事,水盈水秀出门去,房中唯独留了巫蘅和王妪两人,王妪瞥见那红木上一张古韵珍稀的古琴,心思淡淡一凛,她上前问道:“女郎,女郎曾言对桓七郎不曾有意,原来看中的竟是——谢十二郎么?”
王谢的门第,如何能得高攀?
他们的名字,仿佛还要刻在司马氏的上头,王与马共天下,而谢氏近年的兴起和厚积薄发,甚至隐有黑马之姿,要越过王氏的名头。这般府邸,连在乌衣巷外那么望上一眼,都觉得是奢侈。女郎心念谢十二,她如何能不忧?
巫蘅攥着棉被,手轻轻一颤,她垂眸道:“妪,我若能管住自己的心,便好了。”
王妪是过来人,自知这情之一字,古来害人。她亦只能无可奈何地沧桑叹息。
谢泓的车才行了不过一里之地,谢同忽听得车中郎君问道:“因何今日将马车赶到此处?”
这话问得谢同一呆,“不是郎君嘱咐,要来巫宅么?”
仍是装傻充愣。谢泓不愿搭理他了。
但今日若不是他们这么自作聪明,他的阿蘅——
不堪设想。
他竟微笑了起来,“谢同,郎君赐你两名美婢如何?”
“哎?”谢同将心头的惊喜暂时克制地压下,他返身凑近谢泓的马车,只听自家郎君悠然从容地移开了话茬,“今日耽搁太久,也不知,瑾之能否控得住局,莫被那——”说道此处,他声音陡然一沉,“那奸狡妇人暗算。”
“这……”谢同玲珑心肝人物,早料到巫娆这是太岁头上动土,惹怒了自家郎君。的确,这位旧宅里的巫小姑如今是谢郎放在心尖尖上的人物,偌大建康城,敢明目张胆得罪谢泓的还真是寥寥无几。
谢泓闭上眸,清冷地一哼,“去罗子巷。”
作者有话要说: 温馨的一章,么么哒各位。
☆、求助
“桓七郎二十有余,怎么他的婚姻大事,郎君竟比他还要上心?”谢同心中疑惑,不留神便叨咕了出来。
车中传来了一声冷哼。
谢同识相缄口,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心里却又念道:桓七郎到底是桓家的嫡子,那地位比起您来也差不离,他不过去个罗子巷罢了,那巫靖便问天借的胆子,还敢谋财害命不成?
这马车借着一点残余天际的暮色,待走近罗子巷巷口,青烟里有桓家的部曲,整严肃穆地挺立,一个美丽孤瘦的少年,眼眸带郁悒之色,淡蓝衣衫,满面愁容地走来,抱拳对马车之中的谢泓道:“谢郎,我家七郎已经回府了,因桓邱嘱托,我等在此等候谢郎。”
这个美丽的少年,清音颤抖,似乎话里有话,谢泓凝眉沉吟了片刻。
他陪了巫蘅整个午后,此事他心里并无悔意。以巫蘅的状况,他抽不开身。
更何况,他心里的想法,有一点偏向谢同,桓瑾之毕竟是桓家的嫡子,如今桓九郎要娶巫娆为平妻,他出手介入桓家家事本来便悖于人情常理。
谢同睨了那少年一眼,身后的几位谢家部曲脸色登时也不大好看了。
少年自失地垂下那双清澈楚楚的眼眸,那瞬间面含羞愧,却不得不说,“七郎遭了那个巫女郎的暗算。”
这话一出,不一会儿,谢泓的马车门终是开了。
那个纤华不染的白衣郎君,缓缓踱步而出,夜光似乎染上了月华,熠熠地落在他的身畔。
只在他一人身畔的那般无双风华。
少年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更黯。
他的一切反应都落入了谢泓的眼底,但谢泓却只是负起了手,“如何算计?”
少年羞愧地讷讷不言语,身后又有一人,将他拉开了去,这是个身体壮硕的男人,对谢泓毫无回避地道:“那女郎忒也可恨,郎君与他父亲对坐,起初本为清谈几句,吩咐我等在外守候。她自言仰慕郎君才华,在帘后偷觑,她一年轻小姑,我等不妨,也不知她如何敢有胆子,竟在屋内的帘上抹了一层香料……”
此刻饶是谢氏门人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建康城中人,于五石散和各种药酒之中浸淫多年,下毒手法自是层出不穷。帘上的香料必然有催情的作用,这并不足为奇。
谢泓眉心微挑,他淡淡地说道:“你们七郎难道真能遂了她的心意?”
虽然他心知,此事铤而走险,若无万全之策,应该不会轻易出手。巫娆如何安排,倒让他略略有点惊奇。
“谢郎不知,郎君被下药一事,那巫靖知晓了也是一脸惊慌百出,似乎并不知其女所行阴诡之事。我等查人不明,再也不敢妄下论断,只是那姓巫的女郎,将神志不清的郎君带入后堂,便利索地剥了二人的裳服,我等察觉不对时,却是正中下怀地闯入了寝房……”
“当是时,郎君虽神志不清,但也奋力推拒,我等若是不贸然闯入,她自然也不能成事。只是属下等人气荒了头,跟着便是巫宅的主母随着巫靖一道走入,将郎君与巫女郎衣衫不整的情状都瞧见了……”越说那人声音越低。
这人一脸愧色,待说完这番话,脸甚至比那少年还要红了。
谢泓眼波如潭,未几,他低低叹道:“建康的小姑们,当真猛如野虎豺狼,我游历天下多年,也是无可媲者。”
他白衣绣袍拂开,此刻桓家的几位部曲才见识到,谢郎今日墨发不整,外裳虽然仍然齐整,但露出来的半截里衣却起了褶皱痕迹。此时他们齐齐想到,难道自家郎君在此受到暗算,而原本答应前来救火的谢郎,竟是私会了什么女郎?
这个认知让他们皱了皱眉。
“巫靖如何说?”谢泓眉心一沉,他想到那个昔日酒宴上落在末席,献媚哈腰的中年男子,虽一道是峨冠装束,但举止轻浮,实在忝列名士之位。
这么一想,他才意识到,原来巫蘅的那位大伯父,他早有一面之缘。
其父如此,教女无方可想而知。
那部曲回话道:“巫靖原来属意桓九郎,但见‘事已至此’,自然半推半就,便说要我家郎君纳她女儿为妾。”
“为妾而已。”谢同嘀咕了一声。
转眼间桓家男儿的各路白眼又让他悚然一惊,登时不敢出声说话。
“桓瑾之便是要纳妾,也不能是为人所逼而纳。”谢泓这话,正戳中了部曲们的心思,纷纷点头称是。
巫娆无所不用其极,更不堪入桓家门槛。
“郎君当时已然不能应事,我等无奈,唯有以剑开道,替郎君杀开路来送他回府。但郎君素为人敦厚,只怕……”部曲忧心忡忡,不知该如何。桓君和夫人那边尚未得信,他们也不敢告知。
谢泓微笑着挑开唇角,笑意有点漠然。一日之内,那个姓巫的小姑,先后算计他的阿蘅,和桓瑾之,是个敢作敢为的女郎。他竟觉得手痒了。
只是他到底是陈郡谢氏的嫡子,与一个平门小姑斗狠,未免太欺负人了些。
他转身走回自己的马车,对谢同低低吩咐道:“对那位‘言小郎’说,我给她的二十个人,她尽可用之,无须顾我。”
巫蘅自己的仇,她自己报也许更快慰些。
那群桓家的部曲正该问谢泓如何办,谢泓挥袖,白衣如雪地立在明月底下,宛如玉人般秀逸,他淡淡道:“我明日在桓府投贴,请桓九郎一叙。这件事我谢泓是局外之人,能为不多,桓九郎若因为这么一个女郎与你们家郎君生了嫌隙,”他薄唇一顿,接着道,“桓瑾之与他离心,不算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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