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真听道“毛修之”三个字,面色黯然,问道:“毛修之,他……怎么样了?”
绮云答道:“他投降了夏国赫连勃勃。如今,应该一切安好。”
义真听了,神色怅然,默坐不语。见义真静默神伤,想起了关中一战的惨况,绮云拍了拍他的手,宽慰道:“义真,往事已矣,不要再想了。”
义真长叹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是啊,往事不可追,不如关心当下的。
吟雪端着手中的汤碗,笑眯眯地递给他,催促道:“义真,快尝尝。这牛羊羹凉了就好吃了。”
义真接过,尝了几口,啧啧赞道:“味道和以往一个样。太尉府里很多仆人厨子都遣散了,你们是如何将他找回来的?”
绮云笑答:“有一次,义隆来探望我们,问我们短了什么没有。我随口问了句,原先太尉府里厨子到哪里去了?结果义隆本事真大,把已经遣散了的厨子都找了回来。所以,今日你能品到这美味佳肴了。”
义真脸有了一丝笑意,“倒是义隆有心了。既然如此,看来我以后常来这儿用饭,尝尝少年时饭菜的味道。只要绮云不嫌我烦扰就好。”
绮云温婉地笑着:“你能经常来,绮云正求之不得。这本来就是你的家,我们则是鸠占鹊巢,没有不让你进自己家吃饭的道理。再说了,上次在我过生日时,你宴请我,我还没有还席呢。”说罢,招呼义真多吃一些。
第111章 吟雪情怀
吟雪看见义真的碗空了一半,用汤勺为他加满。吟雪端给他,义真伸手来接,却不想汤碗倾斜,热汤洒在义真的手上,袖口也弄脏了。吟雪慌忙拿出绢子给他擦拭,义真微笑道:“我来吧。”
见他的手有些红,绮云忙翻找出了药瓶,欲为他上药。见吟雪紧张的神色,绮云心里一动,把药悄悄递给了吟雪。吟雪接了,给义真手上涂了并为他轻轻地吹着。
义真欲推开吟雪,但见她焦灼关切的眼神,终有些不忍。
绮云坐在一旁看着吟雪忙活,沉吟思量,终下了决心道:“义真哥哥,我还有一事想和你说。我说了你若觉得不中听,就当耳旁风好了,不要往心里去。”
义真敛了敛衣襟,抬头问她:“什么事?云儿你说好了。”
“那天在我生日时,宴请灵运公和颜公他们,你说如果你要是做了皇帝,就……”绮云吞吞吐吐,“义真,你真的觉得灵运公和颜公能入相为宰吗?”
义真摆摆手,摇头笑道:“那是一时兴起,喝醉了信口说的。灵运公和颜公都是世上罕见的人才,文采风流,钟灵毓秀。可若说到他们可以为宰作相,是不行的。谢公思想空疏不切实际,颜公则心胸狭窄不能容人。只是我们几人性情相投,不拘小节,说说笑笑,云儿你不要当真。”
绮云稍放了心,提醒道:“你们是喝醉了无心说笑,我则担心被有心人听去了,大做文章,给你惹来无穷的麻烦。”停了一瞬,又问:“义真,你在这里开心吗?”
义真默默许久,轻轻地摇了摇头:“父皇去世,他登基为帝,要我向他称臣服从,心里总觉得……我虽出生皇室,外人看上去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在我看来却如同套了一个黄金枷锁。”
绮云温言劝道:“义真,悠游旷达,率性自由,才是你的真性情。你在朝政名利场中如此不开心,不如远远离了这里便是。天下之大,难道就没有容身之处吗?”
义真认真地看着她,思量着:云儿自小了解我,能一语中的。是啊,天地之大,任我驰骋。何必受制于人,禁锢在名利场中呢?是该另做打算了……
晚膳后,送走义真,绮云迈进房间,拽住正转身离去的吟雪,故意板起脸来问她:“老实说,今日晚饭的事,你有没有预谋?”
“什么预谋?”吟雪无辜地瞪大了美目。
绮云用手指点着她的鼻子,连连笑道:“还跟我装,今天的牛羊羹,我尝过了没有平时烫。平时你也不是个毛手毛脚的人,义真却莫名被烫着了,手有些红却并不严重,敢说这里面没有鬼?”
“姐姐,被你看出来了?”吟雪羞赧地低下头去。
“鬼丫头,义真这么聪明的人,却被你算计了去。”绮云笑了,又点点头,“不过,你这个办法倒是很适合他的。正好,他想经常来这里用膳,你时常可以给他涂涂药什么的。一来二去,他就是块石头,也该焐热了。”
“姐姐。”吟雪红了脸,娇嗔道。绮云挨着她,亲昵地问道:“吟雪,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第一次看见他,是在御花园里。为了你,敢和皇帝吵,率直真挚,再看他的朋友也都是真性情的。我觉得他的声音很好听,字写得很好,人也……很好。姐姐,你会不会笑我?”吟雪嗫嚅道,头垂得越来越低。
绮云握了吟雪的手,笑吟吟地道:“姐姐为你高兴还不及呢,怎么会笑你呢?姐姐教你读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反过来也一样。‘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说的正是你此刻的心情。”
吟雪抬起头,犹豫着问道:“姐姐,你说,如何才能得到一个人的真心呢?”
绮云沉吟了半晌,缓缓说道:“想他所思,听他所说,说他所想。他若愿意和你一起聊天谈心,就愿意和你在一起。”
吟雪豁然开朗,偏头想了想,求道:“义真喜欢诗文。不如,姐姐就教我作诗吧。”
“作诗?我算不上精通。”绮云摇摇头,见她有些失望,忙安慰她:“但我喜欢读诗文,我可以教你吟诗和解读诗文。你只要看得懂解得透,便能和义真聊诗文。若要学作诗,让义真教你,岂不两全其美?”
吟雪听了,眼睛亮了亮。绮云捉狭道:“雪儿,那姐姐我就先从‘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开始教你吧!”
冬去春来,脱去厚厚的冬衣,换上春装薄衫,绮云为小子们和吟雪授教《诗经》。
徐淳之问她:“姑姑,为什么诗经的开篇就是《关雎》呢?我要向先帝那样,做一个能征善战的大英雄,怎么上来就让我学如何讨女孩子欢心呢?”
绮云听他问了这句,心中一滞,过了片刻才徐徐说道:“关关雎鸠,圣人告诉我们,家和万事兴。每一个英雄的背后都有一位贤德夫人或家人的支持,方能成就伟业。夫妇琴瑟和谐,家庭和睦是一切的开始,所以,定要找自己心仪的人成家,先齐家而后治国平天下。”
一个小子脱口而出:“原来如此,那如果我有了心仪的女子,要大声告诉她。姑姑,对吗?”
绮云淡雅的脸庞也撑不住笑了:“好啊。”
“我喜欢姑姑。”一个小子举手,抢着说道。
“我喜欢雪儿姐姐。将来,我要和雪儿姐姐,成为一家人。”另一个也嚷嚷道。
“我也喜欢她……”
瞬间,吟雪小脸胀得通红,娇嗔道:“姐姐,你看这些小子们,没一个正经的。姐姐教他们的是正经的学问,却拿来取笑我。”
绮云摇头笑道:“他们天性单纯,口无遮拦,说的都是心里话。雪儿你纯真美好,他们喜欢你,没有错啊。”
吟雪耐不住她的取笑,羞红了脸,站起身离了座。后面一群小子连声起哄。
见吟雪离去,绮云回转身,眼内含着笑意,对小子们板着脸,吩咐道:“好了,你们也太胡闹了。闹够了,回去先把诗经三百篇读透背熟,今日就到这里。明日,姑姑要考你们。”
第112章 故人来访
小子们都散去了,绮云静默了一会,走到纺车前,纤手轻摇纺车。风神淡雅,眉目疏朗,光华敛去,看上去如珍珠一般温润。墨川走进太尉府堂廊下,看到正是眼前这一幅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画卷。
那一双手曾经拔动琴弦,舞动长绫,翻动书页,如今轻摇纺车,依旧那么纤美。容颜不改,人却显得越发的宁静恬淡。仿佛风云变幻,世事变迁,蓦然回首,她还在那里守候着最初的心,让人觉得温和从容,岁月静好。
墨川凝神看了她许久,手执扇柄,背负双手,缓步走上堂前。
绮云眼前一暗,略微抬头,见墨川锦衣白袍,玉面修身。她朝他淡淡一笑,霎时光华四溢,墨川的眼前一阵恍惚。
墨川一撩锦袍下摆,坐在她身旁,黑白分明的凤目直看着她,道:“你忽然看见我来了,居然好像一点儿都不吃惊?”
“无论是皇宫内苑,还是百万军中,你都能来去自如。你在哪里出现,皆有可能,有什么可吃惊的。”绮云平静恬淡的声色让墨川有一瞬错觉,仿佛她从未离开过自己的视线。
“嗯,有些道理。”墨川点头道,不再言语。两人一时无话,堂廊中只听得纺车发出吱吱的声响。
墨川沉默了一会,缓缓地说着:“他的父皇前不久驾崩了,他已经登基为帝了。”
绮云的手停了一瞬,俄而,纺车又继续吱吱地转动起来。他们都知道,墨川说的那个“他”指的是谁。墨川见她默然不语,自顾自地说起来:“之前明元帝与宋国作战,路途劳顿,旧病复发,在平城的西宫已经去世了。眼下新皇登基,他即位开始,便大封有功之臣,大赦天下,对四处流民开仓放粮。”